按理来说,乔其不应该将希望寄托于一个今天才只见过第一面的人身上——或者说，两个人。
毕竟谁也不确定对方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如果说谢松原这边刚听完乔其的话,转头就原样复述给他父亲领赏呢？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的思维逻辑来说,恐怕都会对乔其的求助嗤之以鼻的。
因为那听起来确实有点像是幻想症发作。
因为感染所带来的病痛会让人长期处在虚弱的状态,脾气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变得暴躁、多疑、易怒。
乔其一开始并没有真的期待这个被他随口叫来的人能帮到自己什么。
那样太冒险了。如果他的计划一旦失败，那么面临的结局只会是晟天的手下对他更加严厉的看管。
直到他亲眼见到了谢松原，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香味，以及看见了对方的能力。
好像身体里有什么地方被唤醒了。乔其有些茫然，又觉得熟悉。让他下意识地，对这个人产生出了一些无法追根溯源的信赖。
他的心里也因此有了个计划。
他盯紧了谢松原的眼睛,紧接着又说：“你可以尽管提出条件,只要我能让我父亲办到的,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要钱吗？一万星币够不够，还是两万？”
好像生怕谢松原不答应他似的。
“哦……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我还是喜欢脚踏实地地赚钱。”谢松原摇了摇头，面色犹豫,似乎有点惊讶于乔其的大方——
不过想想也是,有这么富有的父亲,谁还会在乎自己究竟要扔出去多少钱呢？反正乔晟总会赚回来的。
而乔其,他只要动一动嘴皮子，就能让乔晟为此挥金如土。
乔其自己却不知道,他父亲花出去的每一枚星币,对于黑市中底层的普通人来说需要多么费力才能得到。
谢松原道：“你们的管家已经向我许诺了很丰厚的报酬,所以,你不需要再给我什么。我更好奇的是,你想让我怎么做呢？如你所说，如果你的父亲真的那么信任那个医生，我身为一个外人，也不可能劝说得动他吧？”
乔其有点讥讽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你们可以真的把他赶走，你们只需要明天早上早点出现，赶上他给我打针的时候就可以了。我早说了，我只是不想打针。”
“你的蘑菇说是止痛，其实就是有迷幻作用吧？虽然你控制了用量，但是我现在还是有点晕。这种感觉和因为使用了其他药物而产生的睡意是不一样的——我想，当你将孢子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应该也是可以‘瞒天过海’的。”
谢松原挑了挑眉，对于少年能猜到这一点并不意外，毕竟一开始的线索，就是他主动告诉对方的。
“你是想让我动些手段，让那个人以为自己给你打了针，但是并没有？如果我不同意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可以先从你这里骗了钱，然后再把事情悄悄告诉你爸爸，再从他那里获得一笔奖金。”
乔其冷冷道：“那我就跟我爸说，你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我注射了特殊药剂，想要害我。我们都别好过。”
谢松原直接笑出了声，那语气听上去却并没有被乔其威胁或震慑到的意思：“小朋友，你有点狠啊。好吧，我会试着帮忙的。不过你的完整计划是什么——就只是逃避打针？”
“我不是小朋友。”
乔其面无表情道：“每次他要来给我注射药剂的时候，我会把你叫过来。你们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好。只要几次注射之后，我的病情没有好转，父亲就会冷淡这个家伙。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把那个家伙赶走。”
谢松原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可是如果每次我都刚好和你们家那个医生同时出现，你爸肯定迟早也会发觉吧？”
乔其道：“所以我想让你直接住在我家，当我的长期营养师。这样你就可以有更正当的理由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他还没说完，谢松原就摇了摇头：“这不行。我还要做生意赚钱。”
乔其毫不犹豫：“我可以让我爸给你。”
“你知道我一天收入有多少吗？小孩。”谢松原笑道，“虽然说要是有冤大头愿意给我钱，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样太明显了。而且，这也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算了，这件事情，我也不要你说的什么几万星币，那样你爸爸只会觉得我是那种诱骗青少年充值几十万的不良主播。他会更加怀疑。”
乔其不解的同时，心中又升上一点警惕：“那你想要什么？”
谢松原故作认真地想了想：“让我经常来你这边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我还有很多员工在底层，我想带一部分人上来，帮我准备食材，照顾摊子。可是我手头有些紧，二层的关卡守卫又看得严。作为报答，你帮我把这些人领上来就行。”
“就这样？”乔其狐疑道。
“就这样。”
“你不怀疑我说的话？”乔其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将这话问出口，“就连我跟父亲和吴叔说，他们也不相信我，觉得我是在胡闹。”
“当然。因为有时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谢松原耸了耸肩，随口道，“我在临床观察中遇见过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很多成年都以为年纪小的患者是因为忍受不了病痛而撒谎，想要提前结束治疗，但有的时候，患者的直觉才是最准确的。”
说完后，谢松原又是一怔。
他不是做生物研究的吗？为什么会如此自然地说出这样一段话。
他甚至对此毫无印象。
乔其挑起一边的眉毛：“你以前也是当医生的？”
谢松原犹豫了一下，不欲多说，便道：“差不多是这样。”
“那你怎么跑去卖街头小吃去了？”
谢松原：“……”
他还真的有点哽住了，想了想，迟疑着回复道：“因为我来黑市之前也不知道，原来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骗钱？”
早知道，就找个冤大头养着他和他的猫了，还天天摆摊卖吃的干什么。
乔其：“……”
这回轮到乔其哽住。
他不可置信道：“你从哪里来的？末世刚开始不到一个月，云城和周围的三四个城市就已经开始疯狂招揽生物医学研究人员了。”
少年的目光中渐渐重又染上疑色：“你该不会也是骗子吧？”
谢松原哭笑不得：“末世刚开始两个月，我之前一直在南边城市流浪，喏，要不是他中途捡到了我，我可能早就冻死在大街上了。”
说到这里，谢松原朝一旁的白袖抬了抬下巴：“末世消息传播得慢，我们在椋城、溪城那边，根本没听说过这回事。要不是来了云城，我还不知道现在的世界都变成了这个模样。所以听你说起那个‘医生’，我还挺有兴趣……”
这也给谢松原并不那么注重金钱回报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他一开始答应晟天的管家过来，一来是对方人手太多，势力庞大，不好得罪，不想自己和手下以后都不得安宁，二来，也是因为一天五千星币，不赚白不赚。
等他来了晟天的地盘，看见乔其的现状，注意力反倒被这件事吸引了。
简单来说，职业病犯了。
“你刚才说，那个人制造出来的药剂，会让你表面上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好，实际上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差，让我想到了一些我们曾在南边遇到的事情。这件事奇怪的点在于，那个人究竟给你用了什么药，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出现……我想，如果能让我亲眼看看他研究药物的实验室，或许会有一些发现。”
顿了顿，谢松原继续补充道：“这也将会更方便我们帮你把那个医生赶出去——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
乔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独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表情，吃惊中带着呆滞：“……你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随便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活马医的心态请来的街边厨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看起来牛逼轰轰的科研人员？
这比电视剧还更戏剧化。
演的吧？
乔其恍惚了，忽然觉得这家伙说不定也是一个听了他的话后准备卖假药来行骗的不法分子。
白袖在旁边抱着双臂，冷眼旁观：“他一直都这样，同情心旺盛。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答应或者不答应，反正对于我们来说也没损失。”
谢松原耸耸肩：“一切都看你。”
乔其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
吴叔在外边待了不到二十分钟，乔其再次把男人叫了进去。
“咳、咳咳……”床上的少年脸色苍白，冲管家道，“我明天早上想吃蛋糕，吴叔，你早点把他们接过来，我要一睁眼就有甜点吃。这上面是我列出来的想吃的东西，你记得叫手下都准备好。”
乔其伸手抓住了床头柜上的一张纸，递给管家。
管家面露难色：“少爷，大早上就吃蛋糕，对您的消化不好……”
“人都快死了，还管我吃什么。”乔其凉凉道，“与其天天吃难吃的东西，还不如趁死之前吃点好的。”
吴叔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您现在一直用药，感染情况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很快就会完全稳定的……好吧，我等会儿就叫他们去看看食材都准备好了没有。”
乔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谢松原见缝插针道：“我要多带几个帮手到二层帮我做饭，刚才你们少爷说，他会帮我搞定的。”
管家面对他时，就是另一种态度了，闻言也只是淡淡觑了谢松原一眼，用一种“我就知道你还会继续对少爷提要求”的目光看着他，道：“知道了，小事情。我会替少爷帮你打点好的。既然没什么事，那么少爷，早点休息。”
管家关上乔其卧室的门，将谢松原和白袖带走了。
……
回去的路上，谢松原冷得直把手掌往白袖的猫猫爪里伸，一边道：“不愧是大户人家，他们家里可真暖和。对了——”
谢松原好像想到了什么：“房子还没租下来，新房子里不会连电和暖气都没有吧？”
白袖：“……很有可能。”
两人大眼对猫眼地看了几秒，白袖用爪子把男人递过来的手包得更用力些，低声说：“没事，反正我们今天晚上也不住这里。”
谢松原一下就笑了：“那还有两个员工呢——算了，让他们挤一张床凑活一晚也行。”
结果到了新屋子一看，电和暖气居然都有。可能对于晟天来说，只要能让他们的小少爷高兴，随便饶上一天的住宿费用都没什么。
谢松原找到了两个手下，跟他们叮嘱好了明天要做的事情。
“明天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出现，摆摊的地点你们知道了，所有要用的东西都在这里，怎么做吃的也教给你们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要继续把摊子经营下去，懂吗？对了，不用担心忙不过来，我会给你们从底下多叫几个人上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我、我们？老板，这可以吗？”
本以为谢松原会带他们去晟天里帮忙，没想到竟然是让他们留下来继续卖吃的。他们到底还只正式在摊子上工作了一天，心中多少有点没底。
谢松原看起来反倒比他们有自信多了，从容道：“一天的营业额就是几千星币，我不在难道就不营业？那得损失多少钱。我现在还在摊位上，那是因为人手不够。等人手够了，我肯定就安心当我的撒手掌柜了。”
说到这里，谢松原又开始使用语言激励法：“你们两个作为我第一批带上来的员工，一定是我在经过两天的观察后，觉得手脚最麻利，脑子也好使的。做这些吃的又没什么难的，有手就行。底层的同事帮你们直接把食材做成了半成品，摊子都是现成的，你们只需要动动手加工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到时候我还会留下一部分小蜘蛛看店和监督你们，你们两个今天卖了一晚上东西，肯定也已经熟练了，明天再接再厉。还有，鉴于你们明天可能会更辛苦些，一人再多补贴五星币的费用，怎么样？”
谢松原这么说，两个手下更不好意思了，也只能道：“那，那我们努力！”
谢松原满意地“嗯”了一声，开始写给底层旅馆的小纸条。
今天晚上临时发生了这么多事，摆摊过程被打断，看来得需要再做计划了。估计底层的人此刻正在抓心挠肺地好奇，为什么谢松原今天没再派人去接新一批钵钵鸡串上来……
他得赶紧通知他们一下，做出临时调整。
钵钵鸡串儿的量如果足够，就不需要再多做了。明天只有几个员工摆摊，估计卖出去的量不会比现在更多。
刚好今晚过后，土豆淀粉应该就可以用了，谢松原上次离开底层之前，就已经和厨师沟通好制作鸡块……不对，应该是鼠块，鼠米花，包括土豆饼的过程，可以开始着手准备这些。
土豆饼没什么好说的，谢松原之前在旅馆里单独做给自己和白袖吃，可以做得随意些。
现在要大批量制作土豆饼，肯定不能够切丝，直接把土豆去皮，用水煮熟，捣成土豆泥，再往里面加盐、加淀粉揉成面团状，均匀分成无数个小份——
考虑到土豆饼翻面容易掉食材，谢松原决定把土豆饼的不同口味都做成填充的馅料。
他总共准备了三种食材：素菜馅，也就是炒白菜丝；虾仁馅和普通的鼠肉馅。
将每个小面团压扁，把适当的馅料放在正中心，再合拢，压扁，这就是一个半成品土豆饼——饼里面的馅要提前炒熟。
鼠米花要用到的是便宜的鼠胸肉，把肉切成方块小丁，用调味品腌上二十分钟，挂上调好的淀粉糊，直接放进后院的冰窖冷冻。
鼠块的制作工序会复杂一点，为了尽量还原那种软糯的口感，以及降低制作成本，谢松原在这个过程中又引入了煮熟的土豆泥。
将适量的土豆泥和打碎的鼠胸肉泥搅拌在一起，打入一颗鸟蛋，加调味料，混合均匀后揉成尺寸一致的长方形块状，同样放到后院保存起来。
现在云城内部天寒地冻，基本上就是个天然的冰箱，只要将食材放在外边，基本上三四天都不会坏。再堆到专门用冰块砌出来的冰窖里，保鲜时间还会更长。
除此之外，烤串和炸串的食材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按道理来说，谢松原和白袖现在这么忙，没时间看摊子，本来不应该急着这么快推出“新产品”。
可这天晚上谢松原转念一想，油这种东西在末世实在宝贵得很，用一次就少一次，虽然能够反复使用，但肯定也不能用太多回，只拿来炸薯塔和薯条实在太可惜了。
谢松原也提前考虑过了，钵钵鸡串上的食材分量小，所以定价便宜。
但是烤串和炸串上的食材分量可以不用给得那么吝啬，定价也可以高上很多，比如一根肉串就是至少一星币，如果是那种更贵些的肉，甚至可以定价二到三星币一串……
想来想去，还是应该把厨师调上来工作，否则把他留下来切菜、做半成品，实在是太浪费人才。
除了再带更多员工上来之外，底层也该招第二批新人了。做土豆饼、肉块、串新的签子这些，都需要更多的人手。
做生意真麻烦。
谢松原掐着手指算来算去，卡在了不知道该让谁上二层这件事上。
依据正常思路，应该是资历深的人上更合适。可是把已经习惯了在底层加工半成品工作的人调到二层，让新人再顶替上他们不熟悉的工作，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效率肯定还会降低回去。
况且到了第二层，要做的事情就和底层完全不同了。不管是让新人还是老人来，不过都是从头学起，有再多资历也没有用。
还是让厨师和财务一起选吧。
毕竟这些人这几天一直待在一起，肯定会比他更熟悉彼此。不管是老人还是新人，效率高的、比较能抗能打的、对烹饪有一定了解的人优先考虑——
这样就可以了。
谢松原想了想，让白袖从他的猫包里点出五百星币来，用蛛丝包好，和纸条一起扔给了桌上早在一旁等候的小蜘蛛们，让领头蛛带上纸条。
去给底层的员工们送信去了。
星币是给财务明天用的。买新的食材原料、给其他员工发放工资……这些都需要用钱。
谢松原也不担心手下的人会贪财私藏，或者动小手脚什么的。反正什么细节都逃不过小蜘蛛们的眼睛。
如果有什么异样，它们肯定会像他汇报的。
今天就不去底层了。
办好了手头的事情，给两个员工发了今天的工资，谢松原就带着白袖回到了旅馆。
简单地吃完饭后，开始数今天赚来的钱。
因为有提前关店的因素在里边，今天的营业额是四千多星币。刨去购买各种食材的成本，利润是三千七百多星币。再去掉提前预支给财务的五百星币，加上昨天剩下的两千星币——
手头上还有五千二百币。
“明天交房租，还剩三千星币。水和暖气这类费用可能要扣几百，不过加上明天的营业额，应该还能有少说六千星币。”
说着，躺在床上的谢松原抱着白袖衣服下边毛茸茸的雪豹毛，轻轻打了个哈欠。
“如果晟天真的说到做到的话，我们的资产马上就要超过一万了。猫猫——”
他捏着白袖明明可以相当锋利强健，此刻却软绵绵在他双掌中摊成一只巨大梅花的漂亮豹爪，把白袖的指甲按出来，再收回去，按出来，再收回去。
用打趣的语气道：“原来你真的是招财猫。”
“瞎说。”白袖垂着浓密的眼帘呿他。谢松原赚到的钱太多，现在他那尺寸也不算小的挎包是彻底装不下了，只能用蛛丝裹着，暂且放在房间的一角。
赚到了大钱，白袖看上去却没有特别开心，反而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你真的打算帮那个小孩儿？我总觉得……”
总觉得就这么插手进大势力的浑水里，不太好。
而且乔其目前的症状看着分明就和那时被红火蚁幼虫“污染”了的易覃一样，白袖和谢松原一直认为，乔其的感染方式应该也和易覃相似。
他当时被从深水里跑上来的奇怪鱼类撕扯掉了身上的鱼鳍，破损的伤口遭到了藤壶幼虫的入侵，刚开始看着还没什么。
……直到几天后，这些藤壶的幼虫在他身上彻底扎根，甚至试图从乔其这里争夺抢占他的人类身体使用权。
白袖沉吟道：“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后果应该也和会和还没二次进入蚁穴的易覃一样，被藤壶完全异化，最后变成一摊滋润着这些藤壶的养料吧。当时易覃本来已经快要不行了，是他自己利用了繁殖蚁这一身份，和蚁后交/合，反而促进了他的身份转化，变成了真正的雄性红火蚁，并且微妙地保持着人、红火蚁、虫虫潮的三种变化。乔其总不会……找到这种方法吧？”
白袖似乎对谢松原的做法不是很满意，冷酷地道：“不管怎么样，他的后果都很危险。就算那个男人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那又怎么样呢？你戳穿了这一系列的谎言，却又无法让那个小孩脱离危险，他和他的父亲未必会感谢你——”
“也许他们需要的就是谎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