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重新打开旅馆大门。
一低头,就看见门前的地上血迹斑斑。一个跌落在门口地面上的男人满头是血,嘴里嘟囔着“见了鬼了”,一看见谢松原他们的出现,更是如同被雷劈中,捂着头便跌跌撞撞地跑开。
一群小蜘蛛们站在吉普车顶上蹦蹦跳跳,冲着逃远了的人耀武扬威地举起前爪:“打坏蛋,打坏蛋,坏蛋走了,芜湖!”
“坏人想偷,妈妈的东西。打他。”
留在门外看车的小蜘蛛们发现妈妈和猫猫的出现,纷纷兴奋地跳到了它们的手上,骄傲地向谢松原报告着自己刚才的英勇举动。区区普通变种人,居然还想从它们的手上抢走东西?
不可能的。
“真乖。”谢松原笑盈盈地挠了挠凑到跟前的小蜘蛛的脑袋,把它们放在了车顶上,让它们自己爬进车里。
接着,将那几个嘴巴都被堵上、一点人声都发不出来的倒霉蛋用蛛丝一个接一个地绑好,拖在车后。
发动吉普。
车开了,这回是谢松原坐在驾驶座。经过在旅馆内的一阵折腾,外边的天已经亮了大半。阴冷的天空虽然还雾蒙蒙的,但也足够让人看清两边的道路。
街上昏黄的灯光熄了,除了不时从车后头传来的扑通挣扎声,街道上基本上都很安静。
然后这种安静也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街两边就逐渐热闹起来。清晨,底层的黑市人民从梦中惊醒,开始准备一天的劳作。
天蒙蒙亮,就有人在路边铺开塑料垫摆摊,出售一些简单的食材。
吉普缓缓开过一个小摊,停下。谢松原从驾驶座上探出头来,望向地上那片绿油油的蔬菜,挑了挑眉说:“你这菜从哪里挖到的?末世里居然还能找到莴笋?还这么新鲜。”
摊边的女人脸上有些茫然。她警惕又畏惧地看着吉普车后面拖着的那一串被蛛丝包起来的人,生怕车上这个俊美亮眼的男人会对自己也这么做。
女人坐在一张破旧的小板凳上,明亮的眼睛警觉地冲着谢松原和他身后的白袖看了看,语气有些僵硬:“不是从哪挖的,就是自家地里种的。拿出来卖,就是想换一点钱。如果没有钱的话,有其他吃的或者用的来换也可以。”
谢松原饶有兴趣地道:“换?可是我听说,黑市里面的东西不是只能用星币来买吗?”
女人又多看了他几眼,确定这确实是个外来人。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戒备一下子就消退下去很多。事到如今,会在这个时候进入黑市底层的人,基本都是被半哄半骗来的。
就算有的人一开始的确是抱着明确的目的和野心,想在黑市里安家落户,最后的结果也大多都现实又令人难堪。
“如果能有钱,那当然是最好的。可是在底层,想要赚到几个星币也不容易。”女人冲他露出了个淡淡的苦笑,“听说上层的商家都受到‘管家’严格把控,所以肯定只能收取金币。可我只是个散户,就是想搞点其他的物资,能多卖一点是一点。而且,蔬菜这种东西价格便宜,就算我这整摊的菜加起来,恐怕都花不了十星币……”
谢松原惊诧道:“一整摊菜都用不了十星币?”
他和白袖对视了一眼,接着道:“按理来说,绿色的蔬菜到了末世,应该变得更加珍贵才对。”
这时,白袖也在旁边开口了:“也就是说,你摆一天摊,最多也就能赚十星币?你怎么在黑市活下去的?”
女人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是在底层,价格就是这样的。我们倒是听说过,二三层卖的蔬菜价格很好,如果能直接到上边卖,肯定赚的要比现在多。可去上层的费用那么贵,一般人根本出不起。很多中间商到底层便宜收菜,再以高价卖到高层。如果我们不愿意卖,菜就会烂在家里……”
“而且最现实的是,其实就算我们愿意以这种价格卖出去,中间的二道贩子也未必会一直收我们的货。黑市底层土地肥沃,适合种菜。很多人都靠卖菜维生,有的人甚至愿意把自己的菜价格再压低点,就为了能被选上。遇上这种情况,卖出去的菜就少了。我和很多人在一起,住廉租房。大家一起分摊房租,一个月……就还好,勉强能过。”
谢松原再次低头打量了下女人摊上的莴笋。可以看出来,这些菜都是经过努力培育的。末世后的变异蔬菜本就容易变得尺寸巨大,此刻摊上拢共就摆着五大根莴笋,每根莴笋都有人的一条手臂高,一只手掌张开那么粗,根茎嫩绿茁壮,一看就极其新鲜,上边的绿叶也可食用……
加进火锅里应该很好吃。
谢松原的思绪渐渐飘到了一些其他地方。
“这五根莴笋加起来十星币,对吧?”他笑了笑,手指在座位上的钱袋子里点了点,数出两摞货币,“我给你二十个星币。”
他用蛛丝把钱包了起来,隔空扔给女人,被对方接住。
“这……”女人的手里捧着那沉甸甸的钱币,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一看这两个年轻好看的男人身上的装备,她就知道他们应该不缺钱花,但是一次性出手就给二十个币……
这也太大方了。大方到甚至让女人怀疑他们是缺心眼。
所有人都知道,星币这东西有多珍贵。大家都是一个币、一个币的省着花,怎么这两个家伙就这么慷慨?
接着,就听谢松原道:“先别着急。我给你这么多钱,也是有条件的。你明天、后天、包括大后天的莴笋,我都提前预定了,不要卖给其他人。你每天是都这个时候出来摆摊吗?”
女人还处在吃惊的状态中,迟疑了一下,说:“对。”
“那你下次不用这么早出来了。”谢松原抬头看了看天。
这个点儿,除非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他和他的猫都起不来。
“明天下午,你就在这个地方等我,我会尽量早点出来。那多出来的十个星币,你就当做定金。后面买蔬菜的钱,我也会照样付给你,还是一次二十星币。如果你家里还有别的菜,到时候也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怎么样?”
*
女人这边没有包装工具,谢松原下了车,干脆用蛛丝打包缠好所有莴笋,一块扔到车顶,固定好位置。
女人在路边目送着高大的吉普远处,顺便给谢松原和白袖指了指劳力市场的位置。
那是一个特别可怕的地方。和那个地方里的人相比起来,他们这些在外边辛辛苦苦卖菜、种菜的人都显得幸福了很多。
她低头,看着吉普车后一连串像粽子般被包裹起来的家伙。他们时不时被路上的石子凸起磕得在地面上一颤、一颤,颠到腾空。
其中一个男人的目光格外悲凉又凶狠,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捧在手里的星币,仿佛在悼念自己好不容易骗来的星币就这样被散财似的打发给了别人。
恨,好恨。
女人看不懂对方眼神中的含义,只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上刚转来的钱小心翼翼地藏在兜里。
太好了,晚上可以去买一点肉放在汤里,提提鲜。
谢松原在后视镜里看着女人收摊离开,他也终于转回目光,心无旁骛地开车。
倏而又偏过头来,冲着白袖笑笑:“怎么不问问我,买这么多菜干什么?”
白袖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还有些不适应他多出来的雪豹尾巴,不断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调整姿势,最后只好侧着身子坐。
闻言,也只是道:“你肯定是心里又有别的主意了,是不是?”
谢松原但笑不语,双手轻轻转动方向盘。过了片刻,才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也在黑市里搞点钱花花。”
吉普很快开到劳力市场门口。
门口的登记人员拦下了他们,询问二人的用意。
谢松原跳下车,引领着对方去看车后的众人,彬彬有礼道:“长官您好,我这里有几个物美价廉的壮劳力,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请问你们这里还有空位吗?”
车后的众人脸上流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他们拼命地摇头,纵然只能从口中发出万念俱灰的唔唔乱叫。
他们在黑市底层混日子,本来就已经够憋屈了,现在还要让这些人和曾经被他们坑骗过的蠢羊们一样,沦为成天汗流浃背的苦劳力?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惜没人能够听到他们的心声。
登记人员早就对这样的场景无比熟悉,在混乱的黑市底层,永远有被抢得一贫如洗的穷光蛋被迫来劳力市场里讨生活。也有丧门星被仇家打败,转头就卖到市场来的……
登记人员笑着收下了谢松原塞给他的两枚星币,赞赏地看了看谢松原,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手下的人‘照顾’好他们的。”
在“照顾”这两个字上,对方额外加了重音。
谢松原当然很放心。他驾驶着吉普车,在劳力市场的门口转了半圈,对已经被松了绑,让市场里的人压着往里面走的众人摆了摆手,笑道:“你们的钱,我一定会好好花完,让它们物尽其用,花在正道上的。拜拜。”
说完,吉普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阵尘土。
身后还隐约传来男人的叫骂。
或许只有让这些人亲身体验一番劳力市场里的生活,才能让他们多多少少地产生出真正的悔恨之心。当然,最大的可能性,大概是他们出来之后依旧死不悔改——
那也得等他们赚够了钱出来再说。
想到这里,谢松原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一点弧度。
此行最大的收获,除了白白得来的星币之外,恐怕就是那张从老陈身上搜出来的、可以让他们自由通行黑市出入口的“身份证”了。
谢松原是不可能让男人继续留着身份证的。只要拿着这东西,对方就会继续出去坑害其他无辜的人。
至于到底要在什么时候再用到这东西……到时候再说。
街边上摆摊的人越来越多,谢松原开着车,已经不是那么好从过道中经过了。
他本来还想再多买点其他食材,后来转念一想,等真到要用的时候再买,也不是不可以。如果这边的情况像刚才那女人所说,估计到了下午还有不少人菜卖不完。
明天再说。
于是将车退了出来,一路一边询问方向,一边转道开去二层的入口——一处半旋转着上升过去的环山公路。
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了许多人带着探询与观察的目光。那目光中有着羡慕、嫉妒、渴望,也有不少冷漠、麻木、空虚。他们的生命延续到了现在,生存仿佛只变成了他们的一个任务。
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情绪。
也有不少人实在饿红了眼,在旁边伺机而动,想将这辆庞大的吉普车拦下来,哄抢争夺车上的物资。
白袖直接从车里掏出了□□,对准了外边蠢蠢欲动的同类,冷声说:“我枪法很准,不会打死你们,但会直接把各位打残废。底层不好找药,在末世,受了伤就只能等死。各位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吧?”
一双双冷冰冰的眼睛如同饥饿的豺狼,目露凶光,尽管已经心生惧意,但还是死死地盯着他们远去。
公路的尽头,就是黑市二层的收费关卡。
一人两百星币,这是二层的门票收费标准。
二层入口的收费员抬起眼睛,打量了车内的谢松原和白袖,还有他们车顶上那满得快掉下来的物资好几眼,从桌上拿出两张盖了章的卡片,自窗口递给他们。
“进吧。保管好路签,这是你们的凭证,到二层住宿要出示的。到时候如果回底层,我们也要把卡再收回来。不要弄丢,否则你们也就下不来了。”
谢松原接过路签的手收回车窗:“谢谢。”
*
凭借着从旅馆那群人手里抢来的星币,他们顺利地在一天之内就从底层跃升到了二层。
二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个不黑心、不坑钱的旅馆住。
在来云城的路上冻了一天,凌晨的时候忙着入城,后边又着急找地方休息,误打误撞来了黑市,估算起来,他们已经快有一天半没睡觉了。就算有再大的事,也要等他们补足了精力再说。
谢松原轻轻打了个呵欠,在黑市二层的路上乱转。二层的环境未必见得就比底层好上多少,房子旧得发灰,唯一一个能看出明显比底层好的地方,就是阳光比在接近地下位置的底层更加充足,街道也更干净些。
他们一路上经过了三四家旅馆,谢松原每家都进去问过价。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价位,装修好的大概三百星币一晚,比底层的旅馆贵上一些。
便宜的呢,其实也有,一百五一晚,而且不按人头,只按房间算。
按黑市的物价来算,已经算是相当实惠划算了。只有一点,看着不像什么正经旅馆。
这整间旅馆像是从老居民楼改造而成的,门脸小得谢松原他们差点看不到。
一进门,睁眼瞧见的就是楼道,旅馆内部空间的灯光居然是红色的,建筑物内的墙壁上还攀了好几枝红艳秾丽的玫瑰藤蔓。
楼梯边上的小空间里摆着张柜子当前台,门后坐着一个女人,想来应该就是这里的老板。
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个玫瑰变种人。
一见到门外手拉着手的谢松原和白袖,女老板的脸上就露出一点明了的表情,说:“双人大床房,一晚两百星币。”
“……”白袖诧异道,“你门外的板子上不是写着一晚150吗,怎么涨价了?”
“你没仔细看啊。”女人懒洋洋地玩着自己的指甲,“上边还有一个标题,‘植物系变种人专享价格’,你们是植物系的吗?哼。”
说着,女人又抬眼瞧了瞧白袖那正握着青年手掌的毛茸茸豹爪,不满道:“我最讨厌兽种人来我店里住宿,天天掉毛,怎么都捡不干净不说,身上还总有股动物味儿,烦死了。我见了花花草草就清爽,遇到没有礼貌,还爱喊打喊杀的长毛家伙就觉得浊臭……”
白袖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谢松原一眼。
谢松原轻轻蹙眉道:“我的猫身上没有怪味。”
他转念一想,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变了一种表情,笑了声道:“我们这里没有植物系变种人。不过,有真菌系的。老板行行好,通融一下。”
说罢,谢松原试探着,忽然心念一动,指尖在女老板面前的桌子上点了点。
他触碰到的地方,立刻生长出一丛圆滚滚、胖嘟嘟的红色荧光蘑菇。
仿佛几盏错落有致的荧光小灯,和周遭的场景十分相衬。
“……”女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好可爱。你,你居然是蘑菇?是家人啊。”
谢松原:“……”
谢松原脸上的笑意不变:“怎么样?我和我男朋友都很爱干净,我也一直有收集毛发的习惯,不会把你的房间弄脏的。”
“怪不得,我就一直觉得你身上香香的。”女老板爱怜地碰了碰眼前的小蘑菇,抬起头,脸上的神情一下变得和善不少。
“虽然你严格来说不是我们植物系的,不过黑市上层能遇到的非动物系变种人实在太少了,哎。我不想把房间出租给兽类变种人,也是因为那群家伙成天都在黑市到处惹麻烦,太争强好胜,哪像我们植物系的这么平和。不过看在都是自家人的份上,我可以破格让你们低价入住。”
“让我看看你们的路签——好了,三楼右手边那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