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谢松原将剩下炒好的河贝晾凉，也一块用芭蕉叶和蛛丝封好，保存起来。
此时苏元凯饭还没吃完，谢松原冲他看了两眼,决定关爱一下留守儿童,随口问道：“艾森和宋池跟着罗丘他们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之前苏元凯和他那俩大哥二哥住在雨林里,好歹还是同类，可以互相说说话,彼此之间还有照应。现在“污染源”已经不在了,他们两人走了,不知道苏元凯又将何去何从。
留在雨林中固然是饿不死，可谢松原总觉得依照苏元凯这个话痨又多动的性子,肯定耐不住寂寞，多半会选择跟着艾森二人一起走。
果不其然，谢松原一开口，原本正大快朵颐的苏元凯就苦着一张脸，停下了自己的咀嚼动作，也是一脸迷茫又举棋不定的样子。
他抓了抓自己那头垂到肩膀往下位置的头发,苦恼地说：“我不知道……他们都走了,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也没意思。可要是回到城市里,我这个样子也不方便。罗队长说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到时候让那边的专业研究人员看看情况。”
“这是好事啊。”谢松原有些惊讶，说,“那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在这边还有认识的人吗？”
苏元凯摇了摇头：“没有了。我从小就是孤儿,是教我杂技的师父一手把我带大的,结果末世第一天，他就被变异动物拖走吃了……我那帮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我也都联系不过。只不过我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所以——”
苏元凯话音微顿，谢松原有些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想要让他离开这里，去外面的陌生城市“闯荡”，本来就是需要勇气的。
况且末世后，人类的生存环境更加艰难，光是在通往云城的途中，恐怕就会遇到不少危险。
听罗丘话里描述，溪城和椋城因为在国内南方，信息传播相对较慢，其实大体风气还算相对温和——却也出现了鲁纳斯这种专门吃人心脏的团体组织，还有易覃这样试图统治整个城市的土霸王。
由此可想未知，外面的世界该有多么危险。留在椋城，苏元凯起码不用太过担心自己的蛇身安全。
谢松原知道他的顾虑，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没事，你再考虑考虑。你先吃着，我和白袖去看看他们。”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艾森和宋池的状态看着似乎好了一点。尽管身上依旧千疮百孔，不过只要摆脱了水蛭无穷无尽的榨取和掠夺，恢复只是迟早的事。
相较昨夜，艾森和宋池的身体又缩小了半圈，现在已经是和苏元凯差不多大小了。
原本庞大的骨骼、肌肤包括内脏都一点点被压缩变小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时长令人感到心悸、窒息，喘不上气。
一整个晚上，这条双头巨蛇都昏昏沉沉，在温泉附近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巨大的尾巴不断搅起哗啦啦的响亮水花声。
“没想到这血清还真的这么有用。”梁易在旁边看了也啧啧作声，表情相当惊异。
白袖朝那黑白相间的蜜獾投去注视的目光，说：“血清就在你们手里，你难道不知道它的作用吗？”
梁易“嘿”了一声：“知道归知道，亲眼看见还是头一回。你们知道这玩意儿在黑市上有多贵吗？一针难求！我们虽然手上是有几瓶，但也不是能随便用的。血清拿到手前得提前向上边申请额度，到手之后，每一瓶的用途、用在了谁身上，回去后都是要向上头打报告的。说实话，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上头只是吹嘘，现在一看，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要血清……”
“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梁易转头又对艾森和宋池道，“现在血清资源紧缺，给你们注射的都是稀释过后的普通版本，效用没有那么好，最多只能让你们维持半个月的缩小形态。所以，我们必须保证在半个月内把你们带回云城，尽量不再多耗费新的血清。”
谢松原蹙了蹙眉：“血清还有时效？”
除了罗丘这几个人外，其他人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那不是还要一次又一次地补？”
“一次又一次地补？”罗丘审问完那群鲁纳斯的变种人，从另一边的河滩爬到了山洞出口，显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那得消耗多少血清？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血清又有多少？精神进化者本身就是稀缺资源，血清这种东西注定会越用越少。更何况，从人体提取血清本身就是不法行为。”
梁易接着叹了口气，道：“鲁纳斯让更多人知道了依靠吞食心脏而获取他人能力的方法存在，但这种方法本身是非常粗糙和激进的。许多人在受到蛊惑之后，也做出了尝试，发现这种方法确实能让他们变得更强，就拼命地掠夺更多的变种能力，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混合七八种变异生物。”
“可是人体本身就是脆弱的。超过一定的界限之后，人类的身体承担能力到达了极限，就会出现各种负面作用。这些人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可是为时已晚。正当他们以为回天乏术的时候，鲁纳斯却又带着‘血清’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告诉他们，‘血清’可以抵消过剩的变异能量带来的影响。”
“……”谢松原很快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可是，既然血清这么稀有，鲁纳斯——包括许石英手上的血清应该也不怎么纯正，需要定时补充药剂吧。”
“没错。鲁纳斯凭借着这个方法，半控制、半拉拢了很多人加入组织，为他们的头领做事。后面，很多势力和组织也开始自己捕猎精神进化者——”
“自从越来越多人发现了‘血清’和精神进化者的存在后，末世后本就不容易稳定和维持的秩序更加雪上加霜。开弓没有回头箭，那些已经被多重变种基因影响的人需要更多的血清。而有些并不清楚状况的人看见其他人没事，以为只要有血清存在，就可以无限制地吞噬变种基因，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屠杀。”
谢松原身旁的大猫深深皱起眉头。白袖身为军人，对于这方面的敏感度也相当的高：“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只要有人见到有利可图，看见其他人通过这种方法变强，甚至远远超过自己，不管那究竟是不是歪门邪道，他们也不会选择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谢松原立刻想起了溪城的易覃。当时的易覃，应该就也和这些人一样，抱着同样的想法残杀同类。
只是在罗丘这群人的描述中，那些云城的人甚至还要更加残暴恶劣。
突然爆发的末世变异潮杀死了第一批手无寸铁、也没有能力的脆弱人类。剩下来的人们适者生存，却往往死于自相残杀，这未免实在太过讽刺。
罗丘深深地看了白袖一眼，拍了拍口袋，似乎想从那鼓鼓囊囊的裤兜摸出一条烟抽。
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接着道：“污染源和血清——只要出现了这两种东西的地方，势必都将不得安宁。你说得对，只要还有人有需求，同类相食的现象就不会消失。因为这种需求，云城中出现了‘黑市’。”
“我们多线并行，打击黑市和鲁纳斯组织是我们短时间内的目标，可消灭掉了地方势力，其他城市保不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鲁纳斯。上头让我们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调查云城基地的真相，我们所做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找到末世来临的原因，以及摧毁污染现象的根源。”
似乎也感觉到了罗丘那目光中对自己的探究，白袖冷冷地评价道：“很伟大的志向，任重而道远。”
“话说回来，我很好奇，你们二位未来究竟作何打算？又要去哪里？”罗丘把玩着手中的火柴盒，“我的意思是，白长官，你已经不用再假装自己是什么溪城的军队首领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真的打算带着那一大群军人继续赶路吧？”
白袖脸颊两侧的胡须动了动，不置可否，反问道：“罗队长有什么高见？”
“徐震业一死，椋城军政府群龙无首，他那个废物儿子扶不上墙，还涉嫌和杀人团伙勾结，就算不死，也是被关监狱的货色。不如让他们留下来填补空缺，帮忙管理椋城。白长官也可以轻松一点。”
威严高大的雪豹眯起眼睛：“罗队长有话不如直说。”
可能就如同那句老话所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虽然这两个人也没什么争起来的理由，但像他们这样极具侵略性的好斗猛兽，本来就对相似的同类相当忌惮。
再加上白袖昨晚还被对方拿枪指过，心情不太愉快，这两只巨型的猫科动物多多少少都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在里面，每句话都带着试探。
“我是想说，如果你们还没有确定好接下来的路线，不知道是否你们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回一趟云城。事实上，我们现在正在试图收集尽可能多的精神进化者样本，来分析他们的血液为什么会对变异基因产生作用……”
“没兴趣。”对方话没说完，白袖就继续拧着眉头，打断了他，冷冰冰道，“我很敬佩你们顾全大局的精神，罗队长。但我现在已经不在军队里待着了。关于我的部下……那些溪城军人的提议，听起来很不错，但是除此以外的事情，恕不奉陪。”
如果事情真如罗丘所说，那么现在的云城势必是个修罗场。
他们没有任何必要的理由需要他们到那个危险的地方去，谢松原这个精神进化者的身份势必会让他引来其他变种人的觊觎，就好像将一只兔子扔进嗷嗷待哺的饥饿猛禽堆里——
虽然谢松原这只兔子也不是不能打，但明明有其他的选择可挑，他们为什么非要自己跑到云城里冒险呢？
谢松原动了动唇，也是一脸沉吟的思虑模样。
罗丘倒是低沉笑了笑，对白袖的反应并不意外，也没有生气，说：“倒也是。没关系，我们还有几天才会走，如果白长官改变了主意，也欢迎你再来找我们。我还是奉劝一句，躲避并不是有效的方法，不管你们之后究竟要去往哪个城市，总有一天，你们会彻底理解我这句话。”
雪豹的神情严肃，没再出声。
罗丘话风一转，冲艾森和宋池道：“这些话，我昨天晚上就和你们说过了，你们应该都没有异议，对吧？”
双头蛇上的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谢松原也尽量不着痕迹地带过刚才的话题，说：“你们能去云城也是件好事。双头蛇属于基因畸形，形态本来就不稳定，还很有可能影响寿命。不管怎么说，让那边的科研人员帮忙看看也好。”
宋池缓缓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们也都是这么想的。我们两个共用一具身体，总归是不方便。”
谢松原“啊”了一声，总算想起来正事：“我给你们继续把剩下的蜱虫都清理掉吧。”
巨蟒皮糙肉厚，但这里总归是热带雨林，在这里，处理不好的伤口会有更大的几率发炎、化脓，而没有了“污染源”补充能量，他们身上的血液只会流失得更快。
也不知道小蜘蛛它们吃了早餐没有。
谢松原在脑海中叫来了散落在周围的幼年大王蛛们，告诉它们：活儿来了。
双头蛇将始终浸泡在泉水中的尾巴抬到岸边，方便小蜘蛛们攀爬。
唯一有一个问题，就是没有东西可以麻醉。
姜雅自从脱离了蜱虫的控制之后，似乎精神就有些受到了刺激，像是听不懂人话那样，不论谢松原和白袖他们如何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不肯变出曼陀罗花形态。
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真的疯了。任由苏元凯用尾巴把她卷在空中，用力摇晃，也甩不出半点致幻花粉。
苏元凯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讪讪地把女变种人放了下去。
“算了吧。”宋池叹了口气，说，“其实没有麻药也没事，没有必要那么费劲。”
谢松原和二人确认：“你们确定？”
“难道我们从蜱虫这里吃的苦还少吗，这点疼，早就习惯了。”艾森蹙了蹙眉，嘴上是这么说，却还是将脑袋扭了过去，“速战速决吧。”
看他这么表示，谢松原也不好说什么了。当下便接触了对小蜘蛛们的禁令，放任它们一只只地跳上双头蛇的身体，开始了风卷残云般的扫荡。
小蜘蛛们家风优良，行事严谨，不会因为贪嘴就多吃大蛇身上的一块肉。
而且艾森之前在山洞里那样气势汹汹，紧追不舍，也有点吓到了年纪毕竟还小的幼年大王蛛们。
它们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妈妈交给它们的任务，对着双头蛇尾巴上的蜱虫和腐肉大快朵颐，勉强吃了个半饱，很快又纷纷跃到地面，躲在谢松原的后面，小心观察着艾森的表情。
“蛇蛇，凶凶……”
艾森全程拧着双眉，因为不断从尾巴上传来的同感而发出闷哼，脸色惨白，握紧了身旁宋池的手掌。
好在小蜘蛛们效率极高，全程没有浪费时间。谢松原紧跟在后，用蛛丝当做纱布，将裸露出来的伤口缠上，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其实谢松原在给艾森他们包扎伤口的时候，有试着悄悄尝试过给修复双头蛇的伤势，然而当时在山洞中疗愈白袖时的感觉并不曾出现。
谢松原想要驱动自己的意念，促进巨蛇的创面修复，那就贴在他掌心下方的蛇肉却始终一动不动——
谢松原心中讪讪，又将自己的手悄悄收了回去，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还好艾森和宋池昨夜明明听见罗丘说过他的治愈能力，也没有开口要求什么。
谢松原脑中暗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仔细回想着那时的情况，自己一开始先是和白袖脑袋对着脑袋，然后，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和白袖亲密接触，再紧接着，白袖的伤口就莫名其妙地自我恢复了起来。
……难道这是一个被动技能，还不是谢松原想用就用的？
还是说，正是因为他当时和白袖的精神产生了共鸣，才会出现这一现象？
实在是太奇怪了。
难道也要他和这两个人头对着头，才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吗。
想到这里，谢松原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未免有些惊悚。
算了，双头蛇虽然江山没了，根基还在，身体自愈能力应该也还不错。
谢松原又拖家带口地走了。
他带着白袖和小蜘蛛们回到原地，左右看着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便将篝火熄灭。
谢松原坐在地上清点手上的东西，将成品和一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食材都统一再装回大的蛛丝袋里，重新依靠着绑带刮在白袖的身体两侧。
做好的蟹粉、炒河贝还有之前剩下的菌子、蜂蜜以及香料都放在一边，另一边则准备全都装满野果——
其他地方恐怕很少能像雨林里这样，到处都能找到可以食用的香甜水果了。
既然白袖喜欢吃甜的，多准备一些也没什么。就算不能让水果保持在完全新鲜的状态，可以做成果干、果脯甚至果酱。
可以随时补充维生素。
尽管谢松原和白袖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但他们大概率不会留在椋城。多做些囤货的准备总不会吃亏。
而且，虽然白袖当面并没有给罗丘准确答复，但关于他那些“部下”的事，白袖也是同意对方的看法的。
“我昨天没跟你说。”就在谢松原往雪豹背上分装的时候，白袖侧过脑袋，小声地冲着他道，“我当时在巫城，本来是有事要找那边的军政府长官协商，结果当天刚好末世变异潮爆发，军政府里也乱成一团。很多变异生物直接闯进了房子里……我本来躲进了一间办公室，打算先避一避，结果发现里面的一个男人已经被一只变异猴子给杀了。”
白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决掉猴子，摸索着那那死去的军官身上的口袋，想找找有没有□□一类的东西防身，却在他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份上任文件。
末世来临得太突然了，普通人在变异生物面前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大家团体作战。彼时的白袖还没有进化成变种人类，最好的保全自身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加入到这群人当中。
可他已经不是军籍，那些日常相处的人早就彼此熟识，他也不可能假装自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除非……
白袖的目光落到面前死去的男人身上。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选择确实没有做错。
男人当天刚刚上任，甚至可能才到办公室，根本没什么人认识他。大批的变异动物入侵军政府建筑群，士兵们紧急分发武器，在室内和对手进行了异常艰难的殊死搏斗，好不容易才逃到了相对安全的地带——
整个巫城已经沦落为罕见人迹的荒城。
巫城本来就是小城市，军力不强，末世一来，城中的军人在市区内到处驰援，留在政府大厅中的人数并没有多少，力量被冲得无比分散。
白袖和其他的幸存者杀出重围，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军队几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剩下还能聚集在一起的人也完全不足以治理这个城市。
白袖也只得继续以新上任长官的身份带领众人收整好简单的装备，离开巫城，准备看看沿路能否有其他城市可以暂时收编他们。
一开始，那些人自然也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毕竟白袖实在是太年轻了。不过很快，白袖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打破了这些人的猜忌，把这群下属都治理得心服口服。
然而于白袖而言，这终究不是他的真实身份和职位，他不可能一直带着这些部下上路。当下就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摆在眼前，眼见自己马上就要完成“使命”，白袖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没有故意想冒名顶替谁的名头。”白袖扭过头，舔了舔谢松原侧旁的脖颈，语气稍许有些局促，“所以接下来，可能就只有你和我一起出发，离开椋城。你愿意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谢松原微微一笑，仰颈接受大猫的舔舐，神态自然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们可就要多囤点东西了。”
仿佛对白袖所述的遭遇并不怎么感到惊讶。
看到他的反应，白袖也放下心来，用自己的大脑袋顶着谢松原的身体，像是大猫按捺不住要和最喜欢的人类玩儿似的，就差直接把谢松原扑在地上一起打滚儿了。
白袖看起来是真的高兴：“都听你的。”
反正，猫猫只负责打猎、吃东西、保护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