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群突然出现的红火蚁,给谢松原和白袖带来了极大的希望。
动物对于灾难的预知往往要比人类更加敏感。
此时的红火蚁们都急着离开地下,甚至没有心情对这群脆弱而又疲乏的人类多看几眼,只顾着寻找向上的出路,再也没有攻击他们的心思。
谢松原和白袖对望了望,二话不说,跟在红火蚁身后跑了起来。
那些小蜘蛛也紧随其后,细细的小腿踩在泥土上面,发出令人竖起鸡皮疙瘩的窸窣碎声。
他们足足跑了有快一刻钟,才看见前面那群红火蚁停下脚步,来到了一处……像是缩小版蚁穴的地方。
之所以说这里像是缩小版的蚁穴,是因为这边的通道结构和他们待过的地下蚁穴一模一样,但是通道的直径明显更窄一些,刚好可以容纳15个变异红火蚁通过。
这片小型蚁穴的横截面上布满了洞口,和蜂巢有些类似,但形状和排布规律并没有那么具有规则,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千疮百孔的珊瑚石。
身后的震动感越发强烈,震耳欲聋的噪音由远及近地向这群洞边的动物不断靠近,仿若马上就要袭来的巨兽。
红火蚁们面面相觑,用头顶的触角短暂交流了几秒,最终统一决定放弃这片赖以生存的地下巢穴,转身一头钻进洞里,奋力爬行个不停。
白袖将自己的脑袋塞进其中一个洞口,抬头看了看里面的情况,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在外边一通乱甩。
谢松原看了觉得手心痒痒,没忍住,抓住了雪豹的尾巴尖儿,放在掌心里搓了搓。
白袖的尾巴神经性地在他手里跳颤一下,像被熊孩子挑衅的大猫。
他颇为不满地将尾巴抽了出来,扬在空中,从洞里闷闷地喊:“别闹。”
过了几秒,才收回脑袋,言简意赅地对谢松原道:“通道是通向上边的,估计可以出去。”
至于为什么这些通道这么窄,谢松原猜,可能是因为这里是它们的废弃通道。
末世后,变异生物通常都不是一下就变得这么大的。它们会经过一个循序渐进的进化过程,就连体型,也是一点一点变化过来的。
一开始时,红火蚁们肯定不知道自己能长成如今这么大。它们先是在原来的蚁穴基础上扩建,后面实在感觉扩不过来,才又转移阵地,开始在更深的地下泥层构建它们新的王国。
而后,或许是这块通道距离最近,又或者是因为其他的通道都塌了,它们才重新启用了这里。
谢松原怕这些蚂蚁待会会跑没影儿了,见状,将自己身上剩下的大半袋荧光粉找了出来。
他让小桃吐出些薄薄小小的蛛丝球,把荧光粉总共分装成四五份。然后,用带着黏力的蛛丝将这些荧光粉都发射出去,啪嗒、啪嗒地粘在几只红火蚁的身上。
红火蚁纷纷感觉自己的屁股后边被什么东西打中了。
然而当它们转头看过去时,又什么都没瞧见,更看不到那就发射在自己笨重尾部上的荧光粉,也只得疑惑两秒,继续往前行进。
——将那本就为数不多的荧光粉多分几份,是谢松原怕路上出现什么事故,导致红火蚁意外死亡。
多几只蚂蚁,也多几份保障。
这样一来,哪怕他们中途追不上红火蚁们,也可以根据沿路洒落的荧光粉找到出口。
当后面的人同样逃到这里,看见这些人为的路标痕迹,应该也能知道,是前边的人在给他们指明路线。
……虽然他们到底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
从谢松原在蚁穴内看见那道越裂越大的缝隙起,整个地下的环境就在不断变得更糟。
轰隆隆!——
墙体不住碎裂崩塌所导致的巨响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两人回头,只见他们来时的蚁巢通道赫然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段崩塌。
轰!轰!
原本坚硬的地面与土墙全部一块块地坍落下去,露出更多仿佛要直直打穿到地底的黑色深洞。
那阵令人窒息的黑色一开始还只出现在视线内的通道尽头,但很快的,它就像条吐着信子的阴毒的蛇,冲着二人,以及洞穴内的所有生物极速奔来。
再过不到半分钟,那崩裂的缝隙眼看就要蔓延到他们面前!
原本还静悄悄的,仿佛只有蚂蚁存在的地下空间内顿时变得无比热闹。
无数的蚯蚓、地下爬虫全部冒了出来,躁动不安地在这片由红火蚁事先开拓出来的洞口前吵吵闹闹,争相涌入,身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洞穴中。
令人欣慰的是,就在这时,竟有四五个人类队员陆陆续续从其他的蚁穴大路中跑了过来。
看到白袖和谢松原在场,他们的脸上全都露出了看见同伴时的振奋神情,知道自己走对了路。
“从这里出去,是不是就可以离开地下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娘的,这一路上看见的全是虫子,终于遇到活人了……”
在这危及生命的时候,哪怕再嫌弃虫子,恐怕也得忍忍了。
其他几个人没想那么多,撸起袖子便往上爬,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移形换影到地面上,一刻都不多呆。
见到突然冒出来的人影,谢松原眉心一动,怕吓到这些人,用意念指使着幼年大王蛛们,让它们混在其他逃难的虫族群体当中,提前跑路。
白袖却还站在原地,脸上分明带着犹豫。
“别管那么多了,先走。”
谢松原又回头看看那马上要到达空地边上的裂缝,面色一变,对白袖道:“这么多动物都在逃生,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也知道该怎么做,会追着找过来的。或许蚁巢中的出口远不止一个,他们早就从其他通道逃走了。我也会继续让蜘蛛们去找剩下的人——”
白袖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可是小周他们……”
才开了个头,白袖就自个儿止住了话音。
他就知道自己再说,再怎么担心,也都只是些无用的废话。
蚁穴这么大,他们就算选择留下来,也只是徒劳地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很难和其他人碰面。
白袖知道谢松原说的话是对的。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甚至自身难保,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重重咬着自己的下唇,点了点头:“你先上去。我体形太大了,动作可能会慢一点。”
而且谢松原如果在上面掉下来了,白袖还可以把他接住——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谢松原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干脆地跟在一只灰扑扑的虫子身后爬进洞里,一秒都不想浪费。
白袖也跟在他后边钻了进去。
如此垂直向上的通道,通道壁内也全是些碎石、泥土,少有能让人落手踩踏的地方。
没有专业的攀登工具,普通人几乎不可能爬上去,白袖也只好继续维持着兽形爬洞。
这通道对于人类和红火蚁来说都空间刚好,对于一只体型巨大的雪豹来说,就有点拥挤了。
白袖将最后一只爪子刚好收进洞内的时候,如雷贯耳的地面震动声正好来到洞口外的两三米处,场面尤为惊险。
他们再晚做决定几秒,此刻说不定都已纷纷掉入了缝隙之中,沦为和死去的蚁后一样的命运。
白袖重重地喘息片刻,恶狠狠又费力地将自己锋利的爪子深深凿进通道壁中的泥土里,借以固定他沉重的兽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当他和谢松原一齐钻入蚁巢出口处的一瞬,那方才还势如闪电、席卷而来的裂缝便猛然诡异地停下“脚步”,顿在原地不动了。
一行不到十个人,开始了艰苦又漫长的攀援过程。
爬出去这三个字听着简单,然而也只有等到亲身体会起来,才知道有多困难。
体力本就耗费得不剩多少的众人脸上都露出苦不堪言的神色,插进泥土里的兽爪都在不停打颤。
爬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脸痛苦地问:“白长官,我们还要爬多久啊?怎么……怎么这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我们还没到头!”
偌大的雪豹气喘吁吁,说话时的气息明显变得紊乱而急促。白袖头也不抬,只沉着声音道:
“军政府防空洞一般建设在接近地下一百米的位置。我们之前进来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入口隧道的倾斜坡度加大,隧道——包括整个防空洞有下沉现象。”
“进入防空洞后,我们又掉进了流沙,来到位置更深的蚁穴……上下加起来,我们距离地面的垂直距离可能有超过两百米。我们现在,可能刚爬到五分之二的位置。”
“操!”那人忍不住骂了一声,“居然连一半都没爬到?!那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累。妈的,要岔气了……”
“别再大声说话了,省省体力吧。”白袖尽力调整着呼吸频率,“你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很累了,当然会觉得费力。再坚持一下,马上……”
“啊!——”
白袖话没说完,上方的人就径直惨叫一声,像是忽然抓空了地方,只有一只爪还重重扣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几块碎石从他的身遭滚落下来,差点砸到下方的人。
他后方那人吓了一跳,也不由得“我操”一声,躲开了迎面而来的石块攻击,顺便在他下边托了他一把,骂道:“你抓稳了,赶紧爬,老子还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
相比起来,谢松原倒是这些人中相对轻松的一个。
不过,也只是相对轻松而已。
他的手上有蛛丝,可以依靠这些有粘性的东西辅助借力,更好地将自己固定在通道壁的“墙”上,只是肯定也不会有那些真正的大王幼蛛一般如履平地。
他的体力要比头顶上这些人还更差些——谢松原有自知之明,干脆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闷着头往上爬。
这缩小版的蚁穴通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行经的途中不时会遇到些正从这条竖直道路中横穿过去的垂直土洞,不知道会通往什么方向。
所有生物都只是在路过它们的时候瞥上一眼,没有波动地继续向上。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到了此时,无论是什么物种,所有人……或者虫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逃生。
然而谢松原爬着爬着,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他的面前,渐渐浮现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一种朦胧而模糊的感觉:
就在正面对着他的泥壁上,有什么东西穿行在土壤里,正随着他不断移动,并发出些细微而难以察觉的咔嚓破土声。
他低头又抬头,看了看上下两边。发现不管是白袖,还是位处他上方的另一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可能是通道外边的泥里,正有什么别的虫子在爬?谢松原这样想着。
这里毕竟是地下。
只是很快,随之发生的诡异事情就无情地打破了他自我安慰的猜测。
他的眼底影影绰绰地露出了张人脸。
——土灰色的面庞,几乎完全掩映在周遭的泥沙与石砾中。对方五官模糊,乍一看去,好像只是随意从泥土中突出的石块让人产生出的幻觉。
谢松原的呼吸轻轻一窒。
下一秒,男人的上身陡然撞穿了泥土层,粗暴地在他面前破土而出,冰冷的手掐住了谢松原的脖颈,将他狠厉地按在身后的墙上,并且——
噗通!
来自于对方手上的撞击力道一往无前,带着尤为浓重又热烈的滔天恨意,仿佛用尽了来人的浑身力气。
谢松原被这股巨大的力道冲撞得瞬间失去方向,身子重重一歪,便叫对方掐着喉咙,直接扔到了旁边的一条横行通道上!
恰在这时,整条通道附近的泥土层又开始疯狂地震颤起来。
好似有冥冥中的神在使出力量一般,整个隧道壁竟开始以每秒一寸的速度向内飞快缩小。
“谢松原!”白袖大叫一声,加快速度向上爬行几步,一下扑到那横道边缘,双爪扎进土里,双腿还悬空在外。
脱力的虚弱感让他无法在第一时间就爬到地面,然而此时的偷袭者就如同一只无视一切的狂怒犀牛,一下就将谢松原卷挟着奔出几十米远。
“你他妈还想逃跑!嗯?”来人阴狠地冷笑一声,重重将嘴里的一捧泥土吐在脚边的地上,“我不同意,你能走得了?!”
……是易覃。
他灰棕色的暗沉肤色像是一层油墨,忽又在短短几秒渐渐从他身上褪去,变回他先前相对正常的纸皮肤色。
谢松原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估计是易覃之前从其他人或者生物身上夺走的天赋之一,拟态。
怪不得谢松原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原来那真的不是错觉。
一想到易覃居然偷偷藏在土里,跟着自己一块儿爬了这么久……怎么说呢,就挺变态的。
谢松原:“。”
他现在的心里来回飘着两句话。
怎么老是你,怎么老是我。有完没完了,来个痛快吧。
此时的易覃不仅思想变态,长相也很变态。谢松原的视线下移,努力地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勉强看清对方现下的外表。
这是一具……诡异又滑稽的身体。
易覃原先的人类身体不管怎么说,也有一米八几。可现在的他看着却比之前矮了一截,想来是在和幼年大王蛛们打斗的过程中损失了太多的虫兵蚁将。
而易覃当下的能力,显然还不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将体内的虫子快速繁衍回原来的数量。
他的两只手依旧一长一短,像是偷工减料的木偶人。
而最为奇异吓人的部分,则莫过于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
易覃的肚子内部沉甸甸的。半透明糖纸一样的薄薄肚皮表面稍许透出些黑沉的色泽,仔细一瞧,才发现他竟是吃进去了满满一肚子的泥土。
谢松原看得吃惊,随后又反应过来,那都是对方使用红火蚁形态“刨洞”时吃下的。
蚂蚁坚硬的身体和强壮的腭部虽然赋予了它们挖掘洞穴的能力,但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漫长而又细致的过程。
它们依靠自己的口器和钳齿夹住泥土,将其搬运出洞外。这样一次次地来回反复,最终才能成功打造出一条足以使其通过的狭长隧道。
换句话来说,易覃并不具备可以在并不松散的泥土中随时挖掘并凿洞穿行的能力。
而很显然,他不想,也不可能真的像红火蚁挖隧道那样,如此细致地一点点慢工出细活,每次都把咬下来的泥土叼出洞外。
于是,他只能吃土。
吃得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沉。维持在红火蚁形态的时候可能还不明显,现在一变回人形,看着就活像是五六个月的孕肚了。
谢松原:“……”他不忍直视地偏了偏头。
眼前的男人,恐怕早已失去了身为人类的理智尊严。
他心中一切所想,都只关于一件事:吃了谢松原。
只要吃了他,易覃就可以获得那些令他无比眼馋的能力。
只要吃了他,易覃就不会再像现在这么饥饿。
而他身上的这些虫子得到了食物,就会变得更有力量。相信再过几天,他缺失掉的身体部分便能再长回来,而不是现在这个……这个令人耻笑的模样。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这个看似柔弱无奇,却总是让他难堪丢脸的谢松原!
易覃这回再也不打算废话了。
他今天不把对方剥皮抽筋,他就永不为人!
想罢,易覃不再束手束脚,直冲着地面上的谢松原扑了过去。
“混账!我今天一定要吃了你,扒了你的皮,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不仅要让虫子吃掉你的心脏,还要让它们啃烂你的脸,吃光你身上的每一丝肉,把你吃到连骨头都不剩!……”
说完,易覃的脸上蓦然起了变化。
他眼尾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两块肌肤高高地鼓突起来,如同突地充起了气。
那肌肤上端的血管明显地浮现并胀跳着,像是灵活游动的蛇。易覃的双眸深深充血,原本还空荡荡的眼白顿时变得血红。
谢松原脸色突变,在一瞬间明白了易覃要做什么——那是角蜥的爆血能力!
末世后的角蜥在眼角处进化出了额外的毒腺。
当它们面对仇敌,需要爆血来与之对抗的时候,它的毒腺里就会喷出一股毒汁,和自眼角血管中激发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以此来达到双倍效果。
见到对方这幅即将发力的表情,谢松原立刻意识到不妙。他下意识地为自己寻找庇护,于面前再次撑开一片厚实的蛛网——
然后才猛地回想起来,角蜥是大王蛛的天敌,它的能力也是蛛丝的克星。大王蛛的蛛丝,根本抵挡不了对方的毒血。
下一刻,易覃径直引爆了自己眼旁的血管,朝谢松原发动了攻击。
噗嗤嗤!……
一大泡浓得像是红墨的深色血液从男人通红的双眼中凶猛喷出,湿淋淋地浇满了谢松原的整个上半身。
那层接近两指厚的蛛网直接像是被火灼烧的纸页,刺啦啦飞速退缩、发皱,眨眼间就被易覃喷出的毒血烧出无数个位处在不同地方的大洞。
深红的血很快顺着缝隙流淌到了谢松原的身上,将他脆弱的肌肤烫破了皮。
谢松原下意识地用右手挡着脸,掌心间的肌肤直接像是被酸腐蚀一样泛起了焦烟。
谢松原短促地“啊”了一声,马上又没了声音。他的皮肉“滋滋”地燃烧着,已然露出皮肤下方的肌肉组织,紧跟着流出了血。
新鲜的血腥气让易覃变得异常兴奋。他瞪大了眼睛,嗓音粗哑地哈哈大笑起来:“你笑啊!你继续笑啊!你不是很得意吗?你很得意吧,看见我变成这个丑样子!这全都是因为你!——”
殊不知他自己此刻双目赤红,完全充血肿高,像是鼓突起来的蛙眼,眼眶中一片血蒙蒙的雾。
不断有多余的浓稠血浆从他的眼角流落下来,沿着易覃蜡黄的面部肌肤划出艳色的血痕,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谢松原只是一个劲地咳嗽,没有说话。心说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关我什么事。
然而易覃已经彻底疯了,不管谢松原再讲什么都没有用。而且灼烧的痛感太过强烈,他也已经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被摧毁的身体组织疯狂与那渗透到血肉间的液体做着斗争,艰难地从疼痛中生长出一簇簇的新鲜肉芽。
被烧掉了,就再长。一茬接着一茬地长。
“谢松原!”此时,白袖终于从爬上洞口,朝着他们飞速跑来。
谢松原这才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别过来。”
白袖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脚下的步伐依旧未停。
易覃正在怒火之中,听见白袖的嗓音就越发来气。
如果不是白袖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他说不定早就吃到谢松原的肉了!
易覃红肿的眼睛张得更大,当即凶狠地回过了头,一道自眼中喷出的血液利落又迅疾地洒向空中,在雪豹面前溅开一蓬有毒的血雾!
刺啦、刺啦啦!
白袖原地急刹,回身躲避,却仍有血点不可避免地掉落在他身上,一下便烧出许多个小小血洞。
白袖吼叫一声,因为疼痛而不住吸气。但他没有退缩,一鼓作气地双腿蹬墙,猛冲过来,试图袭击易覃。
易覃张着一双没有感情的血眼望着他,身形不动,口中弹出一根鲜红肥舌,朝着白袖扑去。
下一瞬间,那舌尖便卷住雪豹的一条前爪,向旁边重重一甩——
砰!
白袖的身躯砸在一旁的墙上,霎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时没有再爬起来。
同一瞬间,趁着易覃分心对付白袖,一股粗壮的黏腻蛛丝猝然自他身后袭来,紧紧缠住了易覃如今正被泥沙撑起来的圆滚腹部,用力向后一扯。
易覃的身形一滞,被蛛丝裹住的身体当即变成两摊被拦腰截住的虫浪。
它们鬼魅般地越过了谢松原的蛛丝,重新悄无声息地融合在一起,易覃空洞的脸上紧跟着露出狞笑。
“这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想要一起死?那我满足你。”
怪物的身形一闪,下一秒,直接顺应着虫潮,来到了谢松原的面前。
“不过,还是得先吃你。”
谢松原冷冷地看着他。
易覃收起了微笑。咆哮着的虫潮在空中高高扬起,旋即强有力地俯冲——
砰,砰。
不远方的隧道黑暗处,传出一阵沉重如山倾倒的脚步声,好似有什么体型庞大的巨物正在
朝他们靠近。
虫人的身影诡异地在半空中僵硬住了,形成一个要落不落的滑稽景象。
易覃扭过头,爬满白花花蚁虫的脸上突兀地显现出两只血眼,诧异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砰,砰。那东西又往这边走了几步。
过了两秒,通道另外一边,显露出一只丑陋巨虫的样貌。猩红的眼,长着獠牙。最重要的是——
它的身型大得完全顶得上六个白袖,直接将通道内挤塞得容纳不下他物。
易覃面色一变。
那只巨虫毫无征兆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妈的!”易覃抓起谢松原就要离开。
他倒不是关心谢松原的死活,但他为此付出了这么多,绝不能因为一只死臭虫的出现就功亏一篑!
然而这时,巨虫忽然莫名其妙地惨叫了一声。
从它嘴里发出来的哀嚎是那么凄厉,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闻之一愣。
再下一秒,它整个小山般的巨大身形都忍不住地战栗起来,抖如筛糠,仿佛正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后方摧毁着它。
片刻后,这只突然闯入的丑陋怪物便直从身体正中间整个裂开,它扁平的脑袋“咔嚓”一声,叫人自内部悍然扯碎,露出后方一抹白色的身影。
……等等,这里怎么会有人。
一个通体莹白的女人从巨虫死去的尸体中走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的肌肤都泛着统一的、玉一样的颜色和光泽,乍一看去,甚至像是被工匠雕刻出来的假人。
但很快,谢松原就意识到,这种外表与其说是像玉,不如说更像是某种蛹或者光滑的昆虫外壳的质感。
她的外表同时拥有着人类和蚂蚁的特质,长着人一样的脸、脖颈、手足。
而脖子以下的躯干部位,包括肩身,胸膛,腰肢,臀部,乃至手和腿的转动关节处,都明显更像蚂蚁,体表覆盖着一层银白盔甲般的蚂蚁硬骨骼,宛若身披铠甲的女战士。
她依旧长着一头人类的秀发,只不过颜色和她身上的其他部位一样,是柔顺的雪白色泽。
或许也可以把她称为,一只红火蚁雌虫。
虽然谢松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这种和红火蚁截然不同的颜色。
谢松原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对方的面孔有些眼熟。
这雌虫瞧着分明和还没变成变态的易覃十分相像。
尽管与易覃脏兮兮的丑陋形态相比,这只雌虫的外表是如此高雅圣洁,干净凌厉。
她的背后,长着四片长水滴形状的透明蚁翼,上面显现出淡淡的白色花纹。
……那也是长翅型繁殖蚁的象征。
谢松原的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又不敢妄下结论。
直到他忽然发现,此刻的易覃也在直勾勾地看着这只洁白的雌虫。那方才还挥舞在空中的虫潮登时落了下去,重新变回易覃的人身。
对方脸上的神情既有迷茫,也有震撼,还有许许多多……谢松原解读不出来的,掺杂在一起的多重表情,似乎相当不可置信。
易覃喃喃地叫道:“文姝?”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就将谢松原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想起来这个雌虫……不,女人为什么会让他觉得眼熟了。
她和文静足足有六七分相像,是对方的姐姐。
听到易覃的呼唤,文姝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玉一般洁白光滑的脸孔面露冷淡,但还是朝易覃这边看了过来。
接着,她像是认出了易覃,冲着男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易覃。”她出声唤他,还是从前爱用的那种温柔腔调。
得到了回应的易覃迅速地将自己眼中的惊异、忌惮,甚至是妒忌掩藏到了深处。
居然真的是,真的是那个女人,那个被他推进虫堆里的,本应死去的女人。
易覃多么希望这是假的。
有一瞬间,易覃在心里拼命祈祷,这一切都是自己眼中出现的幻觉。
一开始,他怕得甚至有些发抖。
对方不仅活着,而且看上去还和他一样,被蚁后所生下来的繁殖蚁幼虫们所感染,最后,也变成了繁殖蚁的模样。
但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比如文姝身后的这几扇翅膀,明显要比他的生长得健康茁长,大小正好。那长长的翅尖轻轻垂落在地面,简直可以称得上如梦似幻。
比如她仙子一般高洁而不染尘泥的外表,还有那轻轻松松就能将一只骇人巨虫直接杀死的强悍能力。无不正向易覃昭示着一个事实:
如今的文姝,要比他厉害得太多太多。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那曾经要依附于自己才能得到优渥生活的女人,现在居然过得比他还好!
易覃的眼中深深掠过一抹惊惧的怒意。
凭什么!凭什么不管是谁,都能比他更加轻易地得到这些能力,不管是谢松原,还是文姝……
等等。易覃紧接着想到另一个问题。
文姝,还记得她死前的事吗?她会不会因为自己把她抛弃在虫堆里,就对他欲杀之而后快?
易覃的身上转瞬间就出了一层重汗。
不行,不行,不行!他一定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文姝一直很爱他,很听他的话的,她一定可以理解他,是不是?
思及此处,易覃干涸的嘴角边勾起一抹僵硬而可笑的微笑。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谢松原不谢松原,转头就将对方晾在一旁,站起身来,朝着文姝走了几步。
“文姝,真的是你吗?太好了……”
男人憔悴面孔上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只刻意留下梦幻又迷茫的感叹,露出好似遇见久别重逢的爱人那般,不敢相认、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惊喜神情。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回去之后,我每天都会想起你,想得每天都睡不着觉。”
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试图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
可从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孔上滑落的,就只有几道狼狈又惊悚的深深血痕。
易覃的人形早已风光不再,长相怪异。就这么和蚁化的文姝对话的时候,他甚至还要比对方矮上几公分,场景看起来诡奇又可笑。
但他依旧浑然不觉,深情款款道:“我一直在后悔,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没有带你一起下来该多好。你知道吗,文静想你想得都快急疯了,一直吵着要我带她过来找你……我实在没有办法,才——”
易覃停下来,吞咽了一口口水:“为了找你,我不知不觉,也被红火蚁感染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还活着。而且,你也变成了繁殖蚁!”
“文姝,我知道的,你一直在地下等着我,对不对?你知道我会再来找你。我们再继续在一起,好吗?”
说到激动处,易覃朝着文姝越走越近。
眼见对方没有抗拒他的接触的意思,易覃心中顿感无比惊喜,只道文姝依旧心软又好骗,又一次相信了他的说辞。
于是直接冲了上去,捧住了雌虫冰凉又始终美艳的脸。
易覃的脸上同时显出疯狂,与痴迷。
这痴迷不是指向文姝本人,而是她……身上的能力。
对了,对了!他也可以像之前对待蚁后那样,先欺骗文姝,迷惑对方,然后趁她卸下戒心的时候,把文姝吃掉,不是吗?文姝的能力也一定也很厉害!
不,不不。文姝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易覃又转念一想。
他应该和文姝交配,让文姝给他生下一代又一代的孩子,这样,他们就可以创立起自己的蚂蚁帝国,让那些蚂蚁都来伺候他们……
不管文姝再怎么厉害,等她变成了蚁后,也都等同于废了。
到时候,他就再也不用担心对方会爬在他的头上,对他有威胁力,而他也可以免费拥有一批又一批的苦劳力。
易覃越想,眼中欣喜若狂的神情越盛,几乎掩藏不住。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世界当中,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文姝眼中那愈发冰冷的寒意。
她只是微笑着看向他,和从前一样。
文姝一边笑着,白色的眉毛跟着诡异地挑动了一下:“易覃,我的妹妹在哪里。”
她的嗓音听起来冷冰冰的,易覃却没有注意,继续编造着以自我为中心的谎言。
“你说文静?她、她看到你在洞里的尸体,太过伤心欲绝,自己跳进了一道地底的裂缝里。我想要救她,可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文静……文姝,给我一个机会。”
“这一回,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易覃丑陋的脸上不断滑下一行又一行惊心动魄的血泪。
“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要生小孩吗?那时候你还总是怪我,怪我不同意。现在,我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文姝,我们再也回不去地上了,那些人不会容忍我们的存在的。但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里我都心甘情愿。”
他咧着嘴微笑的表情,就像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小丑。
文姝雪白的睫毛眨了眨:“……是吗?”
易覃猛地点头,仿佛要把自己整个被虫子蛀空的脑袋都摇下来:“我向你承诺!文姝,我只要你……”
他感人肺腑的起誓话音未落。
倏然间,一根长长利刃从易覃的身躯后方刺进了他的大脑,再从他的前额穿透出来!
一切快得来不及让任何人反应。
一抹鲜红的血蓦然自易覃的额头落下,流经他的眉心和鼻梁。
文姝低着头看他,声音始终毫无起伏。
“我刚刚见到我的妹妹了。你在撒谎,易覃。”
她冷漠地蔑视着他的死去,就如同易覃那一次,亲手将她送给死亡。
“我怎么会爱上过,像你这样的男人。”
太过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