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原刚想张口回应,告诉对方他还在,却又猛地想起自己还浸泡在蚁后的体/液里,根本说不出话。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弄到些类似于可以在水里说话的能力。
虽然这事仔细想想还挺诡异的。
谢松原推着体外的蛛丝罩子,努力往蚁后的肚子边上游去。
隔着一层蛛网与蚁后厚厚的腹壁,谢松原的拳头用力砸在面前的“墙”上,试图靠发出些沉闷缓慢的砰砰敲击声来引起白袖的注意力。
外面一时半晌没有回应,只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打斗声。
蚁后肥厚的肉壁阻挡住了声音的传递,谢松原只能听个大概。
但根据对方身躯时不时摆出的摇晃幅度,谢松原也能多少猜得出来,蚁洞内此时的战况恐怕很是激烈。
这巨型雌虫的体表肌肤像是能见度不高的毛玻璃,谢松原方才从外边朝里看,虽能隐约看见一些器官形状,但也只是大概的影子。
此时他藏身蚁腹,眼前更是一片抓瞎,只能通过一片片飞速掠过的黑影来判断那刚从他眼前跑过去的“东西”究竟是人还是动物。
想起那只蚯蚓的异常举动,谢松原总觉得不妙。
那蚯蚓原本正和蚁后麾下的红火蚁大军纠缠打斗,一副要与其不死不休的模样,为什么会中途转变目标,毫无预兆地攻击人类?
就好像,被蚁后操控了一样。
谢松原回忆着之前的一幕——
被红火蚁们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变异蚯蚓趴在地上喘息,眼看着元气大伤,却又不知为何回光返照,突然恢复了活力。
谢松原想起对方那直直地在地上竖起来的高大身躯,以及蚯蚓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冲蚁后俯首称臣的模样,竟微妙地觉得,它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训蛇人和被掌控的蛇。
每当训蛇人吹奏起笛声,温驯的宠物蛇就会跟随着主人的命令而行动,冲着猎物露出嗜血的可怖本性。
而巨型蚯蚓接下来抓住谢松原、投喂蚁后的举动,无疑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紧接着联想到,任天梁之前对他们说过,地下极有可能存在着一种神秘又强大的生物,能够掌控并命令其他族群,让它们成为自己的部下,阻拦那些试图逃出溪城的人类。
现在想想,蚁后如果真的拥有这种能力,这个说法完全是讲得通的。它的身形越来越庞大,眼看着连当下这个蚁穴都装要不下它,胃口也将会变得越来越恐怖。
从蚁后体内的这只巨胃体积来看,它如果想要吃饱,一顿饭起码得吞下少说上百个谢松原。
——更何况它吃进去的部分食物甚至还要分给那些寄生在它体内的婴面鱼。
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半个溪城的人估计都不够蚁后塞牙缝的。
或许正因为它事先预知到了这点,蚁后开始有所行动。它要将整个溪城都变成自己一个虫的培养皿。
思路捋到了这里,谢松原依旧感到了一丝不对劲——或者说,逻辑不那么通顺的地方。
蚂蚁的思想是非常简单的。它们的大脑构造堪称简陋,蚁后的生理需求更简单到除了吃了睡外只有繁育。
那些红火蚁效忠它、为它工作,是因为蚁后身上肩负着它们整个种群繁衍后代的重任,它们要尽全力保障蚁后的生活条件。
可其他动物却和蚁后之间没有这种羁绊和责任。
它要如何做到,又怎么会有能力去让不同的物种听话呢?
谢松原同时也想不明白,明明在场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那只蚯蚓偏偏一下抓住了他,甚至都没犹豫一秒。
简直像是……早就锁定好了目标,有备而来一样。
难道这些地下生物都已经精明到了这种地步,看出来他是这群人里最不能打的,所以先捡软柿子下手?
想到这里,谢松原不免感到有点郁闷。
他已经在蚁后的体内待了好一会儿了。
谢松原向神提议过要不要打开蛛罩,想办法让小桃把蚁后的肚子啃破,直接钻出去,对方却否决了他,只说了两个字:【等等。】
等什么?
谢松原不知道它又有什么鬼点子,只觉得迎接自己的不会有什么好事。
神没有正面回答他:【嘘,别打扰我。】
谢松云:“?”还拽上了是吧。
他想不出来对方有什么事情要忙,也不知道这个自称为神的家伙究竟在做什么。
想到对方之前那个呼叫场外救援的举动,谢松原忍了忍,还是将没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万一这家伙真有什么想法呢。
虽然神总是在搞骚操作,但此时回想起来,谢松原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当时叫来的角蜥还真是神来之笔。
如果不是它打乱了大王蛛的节奏,消耗了对手的体力,甚至最后和大王蛛一起玉石俱焚——
他们这群人还真没那么容易逃脱。
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渔翁得利,获得了大王蛛的生物天赋。
道理,谢松原都懂。只是身边同时被这么多不怀好意的食人鱼凶相毕露地盯着,谁也不能保持完全淡定。
听着那不断在身体周围响起的咔咔啃噬声,谢松原有那么一瞬也会短暂怀疑,这些丑鱼最后不会真能把外边的罩子咬破吧?
想到此处,仿佛是为了寻找些心理安慰,谢松原忍不住又向上方游了一截。
在一片令人胆寒的寂静里,小桃似乎是渴了,忽然开始喝起蛛罩内的体/液。
那咕咚、咕咚的痛饮声很快引来了谢松原的注视。意识到小桃在做什么的时候,谢松原脸都快青了:“小桃!”
他不能开口,只能用意念训斥小桃——
好在小桃早已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能听到谢松原内心的话。
小桃霎时僵硬地停下了嘴上的动作,像是被主人发现在做坏事的宠物。
神似是不满谢松原的叫停:【你喊什么?蚁后的体/液是高浓度的营养液,看看它现在长得多肥,还有肚子里这些丑鱼繁衍得多好就知道了,让小桃喝两口怎么了。】
谢松原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可这池子里全是蚁后吃过的东西。”
……谁知道这些残存的骨架里,有多少曾经是活生生的人类。
一想到小桃居然把这么恶心的液体喝了进去,谢松原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尽管神告诉过他,小桃吃进去的东西不会进到他的肚子里,可谢松原就是觉得别扭。
【矫情。】神发出了今天以来的第无数声冷笑,【不吃东西,你的力量从哪来?小桃,别理他。他还能让你吐出来吗?你最好多喝几口,气死他算了。】
谢松原也没想过让小桃吐出来。吞都吞进去了,还指望小桃一张嘴自己催吐不成。
但听到神这么对他冷嘲热讽,谢松原心里也不舒服,于是斩钉截铁道:“不行。我才是小桃身体的主人,小桃要听我的。”
气氛出现了诡异的停滞。
或许是感觉到谢松原的语气很是严肃,小桃有点害怕。
它左右为难了半晌,紧张到牙齿都开始发抖。
最后竟是委屈地瘪了瘪嘴,张大嘴巴,做出呕吐的动作,把刚喝下去的东西全都“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那淡黄色的液体里还掺杂着好几片红火蚁幼卵的碎片。
“……”这场景倒是谢松原没预料到的。
意想不到的错愕之外,谢松原居然还有一丝感动。
孩子的心还是向着他这个自家人的。
谢松原想说些什么,不料蚁后的身体再次晃颤起来——这一次的震感要比上次更为强烈。
谢松原在蛛罩里根本站不稳,软绵绵地滑落下去。
蚁后的肚子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几秒钟后,谢松原头顶的食管入口猛地动了一下。
再然后,一道人类的身影居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
终于有人下来陪他了?谢松原一愣。
他本来还想仔细看看,是哪个倒霉蛋和他一样流年不利,也被蚁后塞进了肚子里,结果下一秒,就看清了对方身上的衣服。
……那是谢松原之前交给白袖的外套。
谢松原:“?”
他掐了小桃嘴边的肉一把。从手心处传来的疼痛感告诉他,眼前所见的确是真实的。
白袖怎么……也被吃了吗?
谢松原飞快地游了过去。
半透明的管道里很快就显现出了白袖冷淡的面孔。
他此刻的状态有些奇怪:
虽然整体还保持着人身,但四肢都纷纷变成了雪豹的形态,从厚重羽绒服外套里伸出来的毛绒前爪上带着黑色的花斑。
身经百战的白袖明显要比没练过的谢松原老练沉静多了。
即使已然成为了蚁后的“腹中之餐”,这个雪豹变种人的脸上依旧不曾出现片刻的惊慌失措。
——他同样和先前的谢松原一样,以一个倒吊着的姿势,顺着蚁后的进食管道不断滑落。
白袖才掉进食管没有两米,就瞅准了一处食管内部的娇嫩肌肤。
他那两只强悍有力的前爪像绽开的梅花一样奋力张开,亮出一根根暗器般的坚硬指甲,深深扎进那片黏膜,再猛地收合抓紧,当做借力点。
然后下身猛然发力,蹬着蚁后的食管便往下跃——
噗呲!
白袖一下便在狭窄的空间里完成了一个极为柔韧的高难度转身动作,瞬间摆正了自己的身体。
他片刻不停,又将一只兽爪挪到了另一边,整个人以一个“大”字形扒附在食管壁上,充满爆发力的四爪直接把蚁后软黏的食管黏膜划拉出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刺啦——刺啦——!
白袖在蚁后的肚子里下沉。
它的每根锋利的兽甲都要比成年男人的手指还长、还粗:
它们残忍地沿路划开了那依稀可见神经脉络的黏膜封层,将蚁后赖以进食的肉壁彻底刮成了漏风的管子。
数不清的透明液体疯狂涌进管道,冲着白袖临头浇下。
那些原本围在谢松原身边的婴面鱼发现了意外闯入的猎物,顿时对谢松原失去了兴趣,纷纷调转身体,朝着白袖游去。
——相比起来,这个身体外边没有“保护罩”,并且看起来比谢松原更为纤细的人类青年瞧着可好拿捏多了。
这些婴面鱼也不傻,眼见自己和同伴们始终无法碰到谢松原半根头发,干脆暂时放弃前者,转而决定对白袖下手。
谢松原也赶紧朝白袖靠近。
他来到食管外边,像敲门似的,隔着蛛网拍了拍食管外壁。白袖应声回过头来,在看到谢松原的瞬间愣了一下。
任谁看见一个自己朝他跑过来的球,恐怕都会心生诧异与警觉。
更何况白袖也已经发现了那群正躁动地围在他的身边,似乎正伺机一拥而上、将他分食的……奇怪丑鱼。
他对四周的环境充满了警惕。
直到看清了茧球里面的人影,白袖才将自己随时准备出击的爪子收了回来。
他想问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谢松原怎么会在一个球里?
白袖刚要张嘴,才想起来自己正在蚁后的肚子中央。
谢松原似乎也看出对方想做什么,冲白袖接连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他先想办法出来。
白袖盯着他看了几秒,点了点头。
谢松原凑得离食管外壁更近了,蛛罩的一端就紧贴在食管外边,试探性地操控着小桃——准确地说,是对方嘴里的纺器,逐步改造着蛛网的形状与结构。
很快,椭圆形的蛛罩在靠近白袖的那一面缓缓打开了一个开口。
看到这一幕的白袖禁不住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此时,已经有不少眼尖的婴面鱼发现了食管上的缝隙。
它们摇摆着自己扁平而肥、被蚁后喂养得极好的身体,甩动尾巴,想通过这些缝隙钻进食管内部,提前享用美食。
白袖见状,也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在好几条婴面鱼同时朝他窜来的那一刻,他陡地撕开了面前的食管外壁,朝着谢松原的方向跳了过去!
在他身后,身形小巧的婴面鱼如同幽灵一般紧随其后。
谢松原操纵着掌心间的蛛丝,飞快关闭了蛛罩。
砰!速度最快的一尾婴面鱼又一次撞在了罩子上方,被谢松原拒之门外。
谢松原暗暗松了口气。下一秒,面前就撞来一个比他矮了半头的身影。
白袖收不住自己的力道,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
“……”谢松原下意识地搂住了对方的腰肢,抱了个满怀。
白袖顿了顿,才从他的身前退出来,双手还撑在谢松原的手臂上,眼神中洋溢着遮掩不住的惊诧。
可以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心中一定有着许多疑问。
比如谢松原这个可以随意控制大小和开关的罩子是怎么回事,比如他为什么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看上去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可惜在有限的环境里,两人唯有沉默相对。
似乎是感觉人到齐了,神再次发话:【这只雪豹不像你一样,不能在水里呼吸,待太久了,他会缺氧的。好了,上去吧。我有一些头绪了。】
谢松原用意念沉默地敲出了六个点:“上去?去哪?”
【当然是有空气的地方。别废话了,到了正确的位置我会告诉你的。】
谢松原:“……”
他知道,神说得对。只要外边这层蛛罩还在,谢松原就不会受伤。就算没人来救他,谢松原也起码能在里面苟上三天三夜,可白袖不行。
虽然还不清楚神到底要他做些什么,不过,姑且可以一听。
他说不出话来,继续冲着白袖比划,用手指了指上边,示意对方和自己一起走。
白袖点点头。因为憋气,他白皙的面庞上止不住泛起了大片淡淡的红晕。
两人一起往食管的尽头游。
白袖加入进来后,谢松原就特意将蛛罩调节得更大了一些,不过为了长久的发展考虑,他依然没有使用太多蛛丝。
婴面鱼始终阴恻恻地尾随在他们身侧,丑陋而又幼嫩的面庞上露出不甘的阴狠神色。
……那模样实在是太像人了。
白袖忍不住在游动的途中偏头看向罩外的鱼,有些分心。
很显然,这位在末世里历经磨练的白长官也不曾见过这么惊悚得远超人类认知的生物。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来到蚁后腹部的顶端。
因为转化成了蚁后,雌蚁腰部往下的位置都直接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白色肉囊。
它那上半身和腹部相接的地方像是一个狭窄的通道,里面捆束着从蚁后脑袋一直连通到尾部的食道、背血管、神经索……
宛若一把老旧的电线。
而那就此结束在蚁后腰部处的外骨骼则如同用来捆绑和固定他们的绝缘胶带。
一到这里,谢松原就明白了神想让他们做什么。
是的,他们要离开蚁后的肚子,到“上面”去。
谢松原冲白袖指了指那外骨骼的部分,对方也瞬间意会。
蛛罩在他们头顶上方打开一个圆孔,刚好足够一个人通过。
白袖借着水中的浮力漂浮起来,轻飘飘地触碰到外骨骼的表面。
下一瞬,他露出自己刀锋般锃亮锋利的兽类指甲,直朝着瞄准的部位狠狠砸去!
咔嚓、咔嚓!
蚁后腰部处的外骨骼顿时像分崩开裂的塑料一样碎成无数碎片,扑簌簌地掉进周围的□□里。
它好逸恶劳了太久,又始终没有遇到能伤及到它的天敌,因而全身上下的营养都被拿去投入在生/殖与繁育上,没有了攻击性。
蚁后的外骨骼远比白袖他们想的要酥脆,像是上个世纪的危房,没费太多力气,就被人类撬出了开口。
幼年婴面鱼好像察觉到了二人的意图。
它们意识到掉到嘴边的食物正准备逃跑,乌泱泱的成型鱼卵更加加倍凶猛地层层围绕在蛛罩外边,齐刷刷地嘴啄着罩面——
远远看去,简直就像一朵巨大的、涌动的水中之云。
那嘈杂的噪音弄得二人耳根发麻,不由越发加快速度。
与此同时,谢松原也注意到,白袖好像已快憋不住气了。
人类最长的水下憋气记录大概是二十多分钟。
谢松原不知道进化后的兽种人的肺部有没有经过特殊强化,但白袖激烈地哐哐砸了半晌外骨骼,消耗胸腔内部氧气的速度肯定也会更快。
他们不能再拖了。
外骨骼的表面终于被白袖砸开了一个足够让他们通过的洞口。
白袖一手探了进去,摸到了足以站人的坚硬表面,眼看着就要撑起身体,爬进蚁后的上半身内。
然而,那些婴面鱼怎么肯让他们轻易逃跑。
那层蛛罩本就不是严密倒扣在外骨骼上的,白袖这一动身,蛛罩立刻在蚁后的体/液中浮动起来,露出一截可以偷袭的空隙。
刹那间,接连四五条凶残成性的婴面鱼抓住了可乘之机,犹如飞速掠过的闪电一般,以人体肉眼都看不清的速度,从无数个方向飞扑而来。
它们看着体形不大,力道却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白袖只觉自己的腰上一瞬间像坠着铅球——
那些婴面鱼直接咬住了他身上的羽绒服,齐齐拖着他的身体猛往下拉,让白袖不受控制地重新下落!
白袖顿时猛烈地呛起水来。
他在水下待着的时间本就不短,方才砸“墙”的时候就觉十分费力,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意志与忍耐力在坚持。
谁想婴面鱼们的这下袭击消耗光了他体内的最后空气余存,叫他的呼吸彻底乱了套。
谢松原见势不对,赶紧把白袖拉了回来。
半开的蛛罩紧急合拢,谢松原的手心中顿时喷出了无数股飞射出来的雪白蛛丝——
它们啪、啪摔打在跟进蛛罩的婴面鱼身上,无比利落地将那些幼年丑鱼裹成一个个缠紧的毛球。
鱼卵们纷纷从白袖的身上掉落下去,惊愕地漂在水中,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品”。
而谢松原根本没有心思对它们多看两眼。
白袖已经因为缺氧,在他的面前下意识挣扎起来。
谢松原迟疑了一瞬,还是将白袖拉回他的怀里。
他稍微低头,捧住对方的脸,贴上了白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