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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密林,幽深静谧。东方天际,晨曦微露,草木之上,夜露成珠。忽听风声掠耳,一道银光径直冲入林中,疾风吹得草叶摇摆,露珠如星,坠落尘泥。
银光渐渐散去,呈现出五道身影。那身姿聘婷、马尾高束的年轻女武者,忙不迭地跳开一步,像是要与众人保持距离一般。这个动作,让那身着绿裙、清秀可人的少女,不满地抱起了双臂:
“喂,你这人真是过河拆桥,方才明明是你恳求小蛇哥哥,带你离开赤云楼,眼下却又这嫌弃到底的模样。在江湖上还说是什么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巾帼英雄,依我看来,根本就是一个胆小怕事、敢作不敢当的胆小鬼。”
被小竹这一说,陆灵那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张了张嘴,似是想反唇相讥,却又硬生生顿住,转而愤愤跺脚:“你明白什么?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来赤云楼的!哪像你们这些小贼,根本就是来盗宝的!”
“是哦是哦,我们是盗宝的小贼,”小竹冲她做了一个鬼脸,“难道你穿了夜行衣,夜半潜入赤云楼,不是来做贼,倒是来做客的?”
小竹平日待人和善,言辞有度,从不像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出言辛辣。论其缘由,是她对陆灵等渡罪谷武者,心怀不满:当日青川山上,诛妖盟四大派逼迫墨白师父交出云生镜,就是这渡罪谷武者最为可恶,他们出言不逊,步步紧逼,不但将师父禁锢回熊猫原形,还满口“小畜牲”,打伤了她师父。小竹并非睚眦必报之人,但事关师尊,这口气,她怎么也没法咽下!之后几次交锋,渡罪谷率众围追萧行之、言若诗一事,也令她心生厌恶:渡罪谷武者满口仁义、看似大义凛然,可实际上,却对那身怀六甲的言若诗出手,这更让小竹不耻。所以,今日再遇陆灵,小竹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言辞也比往日激烈。
果然,小竹那一句,又将陆灵噎得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见她气愤又尴尬的模样,毕飞赶紧开口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两位姑娘,都请少安毋躁,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月姑娘,我与陆姑娘相识多年,深知她是位有情有义、英武果敢的女侠。陆姑娘,我与月姑娘虽相识不久,但几经患难、共历生死,她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
“问题是,人家也得把你当好人,你这担保才有用啊,”小竹忍不住插口道,“什么糊涂盟,都把你当做结交妖魔的叛徒,你说什么,人家大英雄大女侠才不会相信呢!”
听她这句,毕飞怅然一叹,不再多说,只是欲言又止地望向陆灵,似是在寻找昔日友人的认同。察觉到他的视线,陆灵将头扭向一边,冷哼一声道:“你勾结邪佞,我与你再无什么交情可言。道不同,不相为谋!”
毕飞眼神一黯,小竹见状刚想发作,却听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哈,有人真是属鸭子的,就算煮到熟了,嘴还是硬的。也不知是谁,眼泪汪汪地说过:‘言妹遇上他们,真是太好了’。”
“你闭嘴!”陆灵大声呵斥,此时别说是她的脸颊,就连耳朵根都变得红彤彤了。面对她厉声训斥,那公子小白也不介意,仍是笑眯眯地继续说下去:
“有些人啊,面子上凶悍得很,其实嘴硬心软。为了言若诗的事,同门反戈,差点连命都丢了。”
“言姐姐?”小竹疑道,“那日岐山一战,不是你们穷追不舍,硬逼言姐姐打掉孩子、和萧公子分手吗?言姐姐情深意重,不愿离开爱侣,是你们咄咄逼人,非要取他们性命。难道这其中还有内情?”
陆灵涨红了脸,闭口不答。倒是毕飞琢磨出味儿来了,他恍然大悟,抚掌道:“我先前就觉得那日岐山之事颇有蹊跷,以陆姑娘的性子,就算明知不敌,也必血战到底,绝不退缩。可当日却是她主动提出撤退,令渡罪谷众弟子放弃纠缠。”
听到此处,小竹也会过意来:这陆灵满口是斩妖除魔,但看来也并非那般固执无情。关于言若诗,她或许也纠结万分,并不想将昔日姐妹斩尽杀绝。所以,当看见他们一行,这本不畏战的女武士,却弃战撤退,其实是找了一个台阶,放萧行之言若诗夫妇一条生路。
想通此中关节,小竹对陆灵的看法略有改观,口气也放缓了下来:“看来你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嘛。那‘同门反戈’,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也与毕公子一样,被逐出师门了吗?”
“我呸!你才被逐出师门了呢!”陆灵急道,她愤愤地将半月戟掼在地上,右手指向小竹,“少罗嗦!我与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没有什么好说的!总而言之,这乾坤鼎我是要定了!挡我路者,定杀不留!”
陆灵说得极是凶狠,但方才听得那白书生和毕飞的剖析,小竹也多少瞧出些道道来,明白对方心存良善,只是嘴上不招人待见。于是,她也不再出言讥讽,而是扬唇笑道:
“那正好,我们对乾坤鼎也是势在必得。既然眼下乾坤鼎摔回了赤云楼,那咱们不妨来打一个赌好了。若你先拿到乾坤鼎,我们就向你坦白盗鼎的缘由。若我们先取得乾坤鼎,你也必须向我们说明才行。”
“我与邪佞不共戴天,谁要与你们作赌?”陆灵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怎么?你不敢?”小竹目光流转,狡黠一笑,“这也难怪,实力太过悬殊,怎么看你都完全没有胜算嘛。”
她这一句,令陆灵火气骤升,后者岂是不战而退之人?她举起半月戟,又将之重重插入泥土中,挺胸大声道:“休得胡言!赌就赌,倒看最后是谁俯首称臣!”
明明是露骨的激将法,却正戳中了陆灵的死穴,激得她傲然应战。瞧见这一幕,归海鸣默然不语,只是以冰眸扫过那聪颖灵秀的少女。而毕飞则无奈地摇了摇头,暗暗好笑。倒是那公子小白以扇骨轻敲掌心,一边鼓起掌来,一边笑眯眯地吆喝了一声:“呦,有好戏看了。”
公子小白这说辞,引来了陆灵的白眼,但他视若无睹,反而从衣袖里掏出一包瓜子,抓了一把递给身侧的毕飞,热情地招呼道:“来,看戏看戏,吾最爱看戏了。”
面对公子小白热情的招呼,毕飞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无奈苦笑。这两人并肩而立,皆是文士打扮:毕飞赤袍、束冠、腰间系着丹朱铁笔,面目温和俊秀。而那公子小白则是单衣披发,额佩银箍,明明是俊朗非凡,打扮得却是不修边幅。更令小竹倍觉疑惑的是,青年始终唇角微扬,看似含笑,可那笑意却只挂在唇角,半分不入眉目……
“哎呀,这位姑娘,你再这么看下去,就是帅气如吾,也忍不住要脸红了,”公子小白戏谑道,“还是说,你也想来点零食?”
“吃你的,废话那么多!”陆灵柳眉紧蹙,她伸手一把抓住公子小白的后领,硬生生地将人拖了开去,一路走入密林之中。而那青年被她拖走,也半点不生气,仍是笑眯眯的,还向小竹等人挥了挥手,直到隐入林间,再也望不见了。
眼见二人离开,毕飞垂眼望向手里硬被塞来的瓜子,哭笑不得地道:“这位公子倒是个奇葩。对了,月姑娘,你为何要与陆姑娘打赌?”
小竹微微一笑,轻声道:“陆灵蒙面偷盗,又怕被赤云楼逮住、没法向师门交代,这表示渡罪谷八成并不知情。而听公子小白方才之言,依我看,陆灵盗鼎一事,或许和言姐姐有关。但她对我们颇有敌意,若我们直接问她,她必定不肯说,所以我便和她打个赌,以她的个性,愿赌服输,就算不情不愿,也会遵守诺言,告知我们真相的。”
然而,聪颖灵秀的小竹、冷峻寡言的归海鸣、温和正直的毕飞、倔强重诺的陆灵、笑面盈盈的公子小白,此时的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场大戏,这一个赌约,竟是以友人的性命,作为最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