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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火影在地。险些被盗走门派至宝“乾坤鼎”的赤云楼,眼下戒备森严,守卫重重。众多弟子被编成若干个小队,六人一组,进行巡逻。他们手中的松油火把,正“毕毕剥剥”地燃烧着,灼灼光华,游移逡巡,似是想让一切暗影无所遁形。
然而,这些巡逻弟子不曾想到,此时此刻,在众人所站立的地面之下,一个矫健的身形,正于幽深的水路,匍匐前行。
地下水路,幽暗寂静,阴风阵阵,水声淙淙。身着黑色劲装的女武者,在这漆黑狭窄的通道内,俯身行进,毫不畏惧。涓涓细流从她的指缝中流淌而过,掌心触及之处,皆是长满绿苔的冰冷,阴寒冰冷。偶尔有一两指老鼠,悉悉索索地从她身侧爬过,她也毫不闪躲,只是霸气地抬起巴掌,一掌将小鼠扇飞罢了。
此人正是陆灵。从小被渡罪谷收养、生长于武功门派的她,什么苦没有吃过,又怎会将这小小水道放在眼里?她听声辩位,顺着水流的方向,一路摸索,寻找赤云楼中水井所在。原来,经过鸣蛇鼎塔一役,赤云楼弟子加强了戒备,陆灵明白,想要像上一次那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偷闯入内,必定极是困难。为了盗取乾坤鼎、赢得与月小竹的赌约,思来想去,她决定趁夜于水路潜入赤云楼。考虑到此行艰险,她没有带上公子小白,而是独自潜行。
也不知爬了多久,陆灵忽觉虚空中传来腥臭的气息,指尖的水流也有异样,变得粘稠起来。她柳眉微蹙,反手从腰际的小袋里,掏出一枚豆大的夜明珠。就着那莹莹微光,只见她的五指沾染了暗红水迹。她心下一惊,瞪眼望向身下的水道——涓涓流淌着的,不仅有清澈冰凉的地下水,其中还间或夹杂着粘稠的暗红细流,分明就是鲜血。
“难道他们血洗赤云楼?”陆灵惊呼一声,但下一刻,她便摇了摇头,做出了否定的答案:虽然她一直骂归海鸣、月小竹他们是歪魔邪道,是妖魔邪佞,但就这几次事件来看,他们不至于为了盗宝,杀人无度。更何况还有毕飞,凭他的个性,是绝不会对昔日同门下手的。
想通这一点,陆灵却更是疑惑:若不是鸣蛇屠戮,又会是谁对上了赤云楼,搞到这血流成河的地步?越想越急,陆灵加快了步伐,疾行上前,想早点出路,能上去帮赤云楼弟子杀几个敌人也好!
她越走越快,血腥气味也越来越重,鲜血竟让地下山泉也染了暖温,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寒。就在陆灵焦急万分、担忧赤云楼弟子安危的时候,她忽然听见,黑暗中传来声声悲鸣——
“呜——”
那哀嚎尖锐凄绝,在水路中徘徊不去。紧接着,更多的嘶吼随之响起,有些如同狼嚎豹吼,有些如同婴孩啼哭,有些发出奇异的嘤嘤之声。
有妖魔!
这个念头,令陆灵警戒万分。她反手摸上背后的半月戟,当下运功聚气,准备破土而出,与那些妖魔鬼怪杀个你死我活,救下赤云楼弟子再说!可就在这一刹,她忽然听见一个恶狠狠的男声:
“叫什么叫,吵死了!都给我闭嘴,还想挨鞭子吗?”
陆灵身子一震,打断了聚气。她只觉这情势说不出得诡异,微怔片刻之后,她支起两肘,顺着那人声与惨呼传来的方向,快速行进。约莫过了盏茶的工夫,不远处传来些微亮光,而那血腥之味已是浓重难忍。陆灵一手掩住口鼻,双眼从那透着光的、狭小的孔洞中望了过去——
眼前景象,将她惊得呆了!
那是一个地牢,青石墙壁上竖着数枝火把,将这炼狱一般的囚室,映照得格外分明。只见地宫内纵横交错,立着无数精钢铁条,分出十余个牢笼。每一个牢笼里,都关着一只妖灵异兽:夔牛、獬豸、当康、灭蒙等等,皆被铁镣扣住了四肢,被铁条死死压制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它们遍体鳞伤,躯干上被开出了数个血窟窿。汩汩流出的鲜血,顺着石砖流淌,滴落在陆灵藏身的地道之中,汇入了地下水路。
更令她震惊的是,囚室内站着是九名赤云楼弟子,手里攥着皮鞭、铁棍或是钢刀。其中一人,正透过铁笼,将尖刀利刃插入了一只角端的肚腹内。那角端腹上本就开着伤口,皮肉翻出,鲜血淋漓。那赤云楼弟子竟是出刀捅入了同一个伤口,他左手拿着一个瓷瓶,执刀的右手向前伸出,又捅深了几分。不多时,伤口处流出了惨绿色的液体,那弟子忙将瓷瓶凑上去,盛入瓶中。
陆灵登时会意:那赤云楼弟子,竟是在取角端的胆汁。更令她骇然的是,从那角端腹部红白交错的伤口来看,既有新伤,又有旧痕,说明这赤云楼弟子,并非初次取胆,而是将妖灵长期囚禁在此,时不时割胆取汁。
随着胆汁的流出,角端发出痛苦的悲鸣,先前那凄绝的惨嚎,便是由它发出。陆灵侧耳倾听,隐约能辨识出其中言语:
“杀——杀了我——”
那独角灵兽惨呼声声,竟是一心求死之言。陆灵闻言一怔,心中五味陈杂,思绪纷乱:她自小受师门教训,最恨妖魔精怪,可眼前所见,竟是让她有了些许疑惑。就算妖魔该死,给它一个痛快就是。日复一日,活取胆汁,这般作为,残忍至极,简直有违道义。
就在陆灵心生不忍之时,其余妖灵见了角端的惨状,也都随着啼鸣出声,叫声凄厉。这让赤云楼弟子不耐起来,一名执皮鞭的弟子,当下高举胳膊,重重扬鞭,抽在一只九尾狐的背脊上。暗藏倒钩的皮鞭,登时拉开了九尾的毛皮,抽出一道血痕。
“吵吵什么?全都给老子闭嘴,小心我割了你们的舌头!”
那弟子厉声呼喝。这赤裸裸的威胁,竟让那些身怀百年道行的妖灵们,为之惊惧噤声。陆灵仔细观察,才看出每一根铁条上,都刻印着封印符咒,想必赤云楼门人便是用此法禁锢妖异。
不多时,绿汁放尽,那弟子赶忙用木塞塞好瓶口,将瓷瓶放入小木箱里保存。然后,他竟看也不看角端一眼,只是随意地拔出了捅至深处的匕首,利刃再度划破伤处,伤上加伤,如雪上加霜。那角端闷哼一声,似是连求死的力气都耗尽了,只能无力地趴在铁条之中,勉强地喘着气。它一双仿佛黑石一般的眸子,怨恨地瞪视着赤云楼弟子,嘴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陆灵侧耳,费力去听,才听出那并非因疼痛而抽气的“嘶嘶”之声,而是妖兽最为怨毒的诅咒:
“死……去死……”
那眼神,那咒怨,令陆灵不寒而栗。可更令她胆寒的是,那些同为诛妖盟一员的赤云楼弟子,面对妖灵的诅咒,却是毫不为意,反而嬉皮笑脸。那取胆汁的弟子,终是回头瞥了角端一眼,他张了张口,竟是“呸”地一声,将一口吐沫喷在了角端的面上:
“想杀小爷我,做梦吧你!再吵吵,明儿个我掏了你的肝,一片片割下来喂狗。”
“那也太浪费了吧?”另一名弟子接口,大笑道,“角端是灵兽,它的肝可了不得,少则能增加十年修为哩。干脆咱们煲一锅汤,炖着吃了。”
众人哄笑起来,并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那重伤的角端。那种目光,好像是在看一块煮好了的红烧肉一般。其中一人还颇为惋惜地道:“可惜只能想想,真把它弄死了,还不知能不能抓到第二只。到时候长老们责怪下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句话,令那角端狂躁地暴动起来,它试图用利爪抓挠敌人,可它的四肢都被铁链死死锁住,只能发出铿铿之声,却移动不了半寸。火光轻曳,将独角灵兽狼狈而悲惨的身形投映在墙壁上,也映照出它的爪子——血淋淋、光秃秃,分明已被人剥去了指甲。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八个字,忽然在陆灵脑海中闪过,她只觉得胸中气海翻腾,一口恶气骤然涌了出来。而当她看见一名弟子,将屠刀伸向一只灭蒙鸟,试图在它残缺不全的翅膀上,再割下一块肉翅时,她再也忍不住,抓起背后的半月戟,重重挥斩,破墙而出:
“住手!”
随着她厉声呵斥,青石被半月戟斩破,尘烟四散,露出她宛若天兵般傲然身姿。她的出现,令赤云楼弟子们当场愣住,一人横眉怒目,质问道:“哪里来的娘儿们,竟到我赤云楼撒野?”
“嘘、嘘!”那名手持长鞭的弟子,冲同门撇了撇嘴,示意对方收声。下一刻,他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原来是渡罪谷大师姐陆女侠大驾光临。”
听他这一说,其余弟子都不做声了:陆灵武艺高强,为人处世更是强悍,这在诛妖盟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母老虎惹不得,也算是众多男弟子的共识了。
那持鞭弟子接着道:“虽说咱们诛妖盟四派同气连枝,但怎么说也是各派有别,陆师姐擅闯赤云楼禁地,不知有何见教啊?”
他嘴上尊称一声“陆师姐”,可实则绵里藏针,指责陆灵擅闯别派之罪。陆灵心知自己有错在先,若让渡罪谷谷主和诸位前辈听见,定是要追究治罪的,说不定还会演变成两派争端,但她眼看那些妖灵被折磨至此,她仍是止不住满腔怒火,挺身而出。她故意忽略那弟子的问题,转而指向牢笼中的灵兽,厉声质问:
“你们为何这么做?如果是作恶的妖异,痛痛快快杀了便是!如此折磨,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瞪,一脸义愤的模样,透出怒气与威严来。几名赤云楼弟子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一时无言以对。而那些被铁索禁锢、备受折磨的妖灵,听得她这一句,皆不安躁动起来。铁链铿鸣,哀嚎声声,高低粗细各不相同的声音,竟都是在吟鸣惨呼:
“杀……杀了我……”
“杀杀杀,杀了他们……”
方寸囚室,哀鸿徘徊。陆灵能感受到彻骨的绝望,也能感受到滔天的怨恨,灵兽们有的一心求死,有的一心复仇,那深入骨髓的怨恨,让她遍体生寒。她不得不握紧了手中的半月戟,令自己挺直脊背,不露半分怯意。她再度开口,朗声呵斥:
“要杀就杀,都利落些!如此折磨虐待,简直比食人的妖魔更为凶残,禽兽不如!”
听她咒骂,那持鞭弟子歪斜了嘴角,满脸堆笑,谄媚道:“是,这事是我们不地道,不过我们也是受了代掌门的命令。还请陆师姐禀明盟主,带着渡罪谷谷主,一起来为小的们做主,否则咱们也不好违背师命啊。”
见他认错服软,陆灵面色稍缓,道:“既然如此,等我回到渡罪谷,便禀明师尊……”
“哈哈哈!”她话音未落,便被一阵猖狂笑声打断,正是那执鞭弟子仰天大笑,继而道,“果然是个一根筋的笨女人!这么说来,你来赤云楼之事,谷主根本就毫不知情。既然如此,咱们可不能放虎归山了。”
陆灵闻言一怔,方才明白,对方服软之言全是诡计,为的就是探听虚实。她不由暗暗懊恼,但表面上却仍是强悍非凡、毫无惧色。只见她横起半月戟,摆出攻势,朗声道:“想要擒我,倒看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
“呦,真是只母老虎,”另一名持刀弟子道,他将陆灵上下打量了一遍,舔了舔嘴唇,笑道,“师兄,这母老虎刚才说我们禽兽不如,那咱们不妨就做些禽兽的事儿,嘿嘿……”
他猥琐一笑,众弟子立刻会意,也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用露骨的眼神盯向陆灵。陆灵何时受过这份侮辱,当下大喝一声,横戟飞纵,直劈那猥琐弟子。只见银光流转,锋刃闪烁寒光,瞬时便杀至那弟子身侧。她动作极快,功力更是收放自如,眼看半月锋刃就要割断对方的颈项,陆灵五指一收,长戟便稳稳当当地停在距离那弟子脖颈不到半寸之地:
“无耻做派,简直枉为人!今日我看在诛妖四派、同气连枝的份上,放过你这条狗命。他日,若你再调戏女子,小心你项上人头!”
陆灵之言,掷地有声。那弟子吓得两股战战,险些尿出来。见他惊骇模样,陆灵收戟而立,冷眼扫过众人:“还有谁想试一试我手中的半月戟?”
赤云楼弟子面面相觑,不敢应声。火光摇曳,将陆灵英武身姿,投映在青石上。囚室内有片刻的沉寂,就在这时,忽听一声轻唤:“陆师姐。”
陆灵循声望去,刚一扭头,就瞧见漫天黑乎乎的东西,向她迎面撒来。她慌忙屏息凝神,同时挥舞左手,想扫开那不知名的粉末,可就是这眨眼的工夫,手脚却已是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半月戟从她掌心跌落,陆灵整个人摔在地上,无力瘫倒,只能恨瞪那人:正是先前那个背着药箱、取角端胆汁的弟子。
“怎么样,这天狐粉的效用不错吧?”那人扬了扬手中的小小锦袋,又将之收入木箱里,然后狞笑着走向陆灵,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这下子,倒看你还能神气什么!”
眼见对方狞笑着靠近,周围的赤云楼弟子也都发出猥琐的笑声,全身失力的陆灵,只能死死闭上了双眼,阻隔了那些屈辱与不怀好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