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后汉之后 > 050 营地

050 营地

    农历六月,正值盛夏,烈日炎炎。

    阳谷城西红巾军营地,营墙是防御体系的重中之重,先期进行。

    还未走到近前,轩然便看见一道宽大的壕沟,壕沟后边是营墙,已初具规模。

    所谓的营墙其实是两排平行的木桩,两排木桩之间宽约八尺,高一丈五尺。从壕沟中挖出来的土石便填充在其间,经过夯实,就形成了一道坚固的营墙,省时又省料。

    寨墙上每隔十丈便要建一座箭楼,四角有角楼,还要在营中树立起高大挺拔的望楼。

    战时可在壕中**木桩、竹签,在壕沟与营墙之间撒上铁痢疾,外边竖起拒马,如此“火力配置”,远近互补,可谓险固。

    营寨立下之后,又可以和阳谷城形成掎角之势。

    于此同时,小华山以东的乡道上也正在筑起一道关卡,以阻断良山与谷城县的联系,战时可作为阳谷城的北面屏障。

    整个营寨规划得很大,足够容纳五六千人住宿,挤一挤万人也行,最重要的是功能齐全,有些东西更是闻所未闻!

    轩然登上一段已然建成的营墙上,展目眺望,营地中用白色石灰构建了一副复杂的图案,纵横交错,井然有序:

    有营房、公共食堂、公共澡堂,有厕所、学习室、作战会议室,有宽大的校场、训练场、演习场地,乃至菜地、养猪场等等,有主干道、支道、下水道,仿佛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型城池。

    这当然是轩然的杰作。但整个工程算下来,如果仅仅靠全营一千多人自己动手,要想彻底完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况且,军队的主要任务是训练和作战,怎么能长期拿来做工程而荒废了主业。

    基于此,轩然打算雇佣一大批乡民参与工程建设,工钱优厚,日结,还管早晚两顿饭。

    消息传出,每日都有大批乡民闻讯从周边赶来做工。

    轩然自是下令,来着不拒,照单全收,人多力量大,反正他手上有一大笔钱财,用来以工代赈,既能尽快建成营地投入使用,还可解百姓燃眉之急,一举两得。

    轩然顾看营地之中,几乎吓了一跳,半日不见,竟已人满为患,还有乡民不断从远处赶来,源源不绝的样子!既有三尺孩童,也有六十老叟,有妇女,也有壮汉。

    “干一天给管顿饭,十个工钱而已,何至于斯?”轩然嘟囔道。

    诸葛昝闻言,回应道:“主公一天虽只给十个钱,不算多,却是当日结清,干完活当天就能把实惠拿到手上。而大户人家雇工,长工不消说,短工的工钱哪个不是遮遮掩掩,拖拖拉拉,几个月乃至几年过后都拿不到的。”

    赵信附和道:“是啊,咱们老百姓干活不惜力气,就怕干了等于白干,只要能当天拿到钱,五个钱也有人干。”

    “这个还不是关键。”孙仁也忍不住接口道:“关键是一天管两顿饭,竟然,竟然还是干的。就冲这个,不给钱,换我,也去,抢着去!”

    轩然望着工地上干活的乡民,沉默不语,不时摇头叹息。

    他们大多衣不蔽体,鹑衣百结,颜貌憔悴,形容枯瘦,或挽起袖子、裤腿,或光着膀子,无论妇孺孩童,不需他人督促,皆卖力地干着,汗流浃背,挥汗成雨。

    他们心里有一杆秤,自己出的这一把力气,自然要对得起这样一份工钱。

    营地的工程仍处于初级阶段,做的均是一些挖壕沟、地基和下水道的工作,除了出一把力气,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妇孺孩童都能做。

    却也不能胡乱做。

    一些木匠、泥匠或瓦匠,因为多少有一些施工经验,被轩然组织起来充当施工员。他们奔走其间,大声指挥各自负责的工作。

    工地上,有一群穿着统一制式军装的士兵格外显眼,他们总是十人一组,在一个什长带领下,或扛树,或打桩,或推车,或垒墙,总是有板子有眼,怎么看都成行成列。

    ……

    临近黄昏,随着一声号角,一桶桶米饭和一框框铜钱,在护城河边一字排开。

    一个官吏拿着一面锣,一边敲,一边喊道:“收工开饭喽。”

    工地欢呼一声,放下家什,狂奔而来。

    不同于乡民的混乱,士兵们从容集结,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早已先一步来到饭桶前面,排成一条条人肉通道,让乡民们有序通过,去领取属于自己的一份米饭。

    五尺以下的孩童一人一小碗米饭,大人和老人一人一大碗米饭,是干饭而不是稀粥。

    领到米饭的人,他们拖家带口地聚拢在一起,或亲朋好友一堆,坐在河边的草地上享受属于他们的“美食”。

    对他们来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米饭,平时连稀粥都喝不上,这年月有米糠和野菜吃就不错了,有的甚至靠吃树皮和榆树叶吊着性命。

    他们吃完饭以后,顺便在护城河里把碗筷洗干净,还回去才能领取一日的工钱。大人十个钱,孩童减半。

    这时的粮价稍高,两百钱能买一石糙米,十个钱可以买五升,所谓升斗小民,一日五升米的工钱不算少了。

    渐渐地,就连一些大家富户都忍不住派出奴婢、徒附过来做活挣工钱。

    那十来个辞职归家的乡佐小吏听说之后,也巴巴地跑回来做活。他们到底做过吏员,能识文断字,有丰富的组织管理经验,本着人尽其用的原则,轩然恢复了他们原来的职务,暂时参与筑营工程施工管理。

    乡民们陆续离去后,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们才坐下来吃饭,他们的饭食与乡民吃的别无二致,军官亦然。

    反倒是那些工匠,不仅工钱优厚,每人五十钱,饭食中每人额外配了一碟豆酱,还被轩然称之为“工人师傅”,真是羡煞旁人。

    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比农民还低,却受到轩然如此优待,如何不感动、报答?

    于是,他们做活更加细致,一丝不苟。

    当其它人都下工之后,他们还要收拾器具,清点数目,检查当日施工是否合格,规划明日的施工计划,所以总是上工最早,下工最晚,“高薪”拿得让人无话可说。

    工匠们的手艺大多是代代相传,成为当地的工匠世家,他们的专业水平很高,职业精神很好,生怕自己做出不好的东西坏了自家的名声,真正视声誉比性命还重。

    而且,他们从来不墨守成规,只要是好的东西他们就虚心接受、请教,并且尽最大的努力做到极致。

    轩然的工程设计之所以能顺利实施,可以说全靠他们具体落实。

    这一切,都被徐杰看在眼里,暗暗叹道:“宁公,你还是小看了此人,其实民心已附!”

    想当年,宁俭“弃武从文”,悬梁刺股,苦学多年,自觉有成,借助其师名号,出为县吏,捕贼断案,无有不明。他兢兢业业十数年,县乡称颂,却缘何一直得不到升迁?

    不就是因为他出身寒门,没有背景靠山。眼看着一个个有背景、有靠山的同僚相继升迁,平步青云,而自己却久困佐吏不得寸进,而后竟连小吏之位亦不可保。

    罢官之后,他心灰意冷,耕读为乐。直到数年前,年岁已到“知天命”,因他平时公平廉正,有修行,能率众为善,得了乡民的拥戴,被举为“三老”。

    他重燃旧志,依靠自己的勇武和名气,收拾乡间游侠,教授学识,使其知耻明理,为百姓尽一份力。

    可是眼看吏治崩坏,灾患益多,百姓日益困窘,他人微言轻;后来黄巾变乱,烽烟四起,他却垂垂老矣;以致盗匪日多,山贼密布,窥视乡里,他只能夜夜忧倶却无能为力。

    当轩然发兵攻打阳谷城时,他曾想提三尺剑,杀贼报国,以身殉城。却因轩然动作太快,他还未来得及提剑出门,乡城便已陷落。

    而后,他来得知轩然在城中秋毫无犯,便生出一计,谓徐杰道:“此人良心未泯,略有武备,且手下兵卒精锐,或可利用此人扫灭良山群贼,解我乡困厄多年之顽疾。然后与之虚与委蛇,等到州郡发大兵来剿,我等里应外合,覆灭此人,易如反掌耳。”

    此为一石二鸟,故当轩然主动拜访他时,他不但欣然接见,还对他反贼的身份毫不在意……

    徐杰望着西边的血色残阳,渐渐没入西天的群山之中,那一轮残日红得如火似烧,竟似要点燃那一片山林。

    晚风徐徐吹来,吹动红巾军营地上空的旗帜,猎猎作响,鲜艳的红旗上一簇耀眼的火焰随风跳动,仿佛受到了夕阳的召唤,相互呼应。

    徐杰思绪翻涌,他虽与宁俭交好,却非本地人,而是出自琅邪国莒县人士,因避祸而至此。他与宁俭不过意气相投罢了,此间士人百姓于他毫无干系,他大可不必参与宁俭对于轩然的谋划。

    当然,若是轩然夺城之后,在此地烧杀抢掠、残害百姓,他说不得会义愤填膺,拔刀相助,死且不避。

    事实却是,轩然并非是那酷虐的盗贼之辈,至少目前还未做出任何害民之事。所以,他不想参与进来。

    “且再看看罢。”徐杰嘟囔道。

    少焉,夕阳终于沉没于群山之下,世界渐渐归于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