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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徐杰

    华灯初上,轩然坐在阳谷城官寺大堂的主位上。

    下面,站着一个双手被敷的官兵屯将。

    他身长七尺五寸,红色的战袄上套着一件筒袖甲,发髻散乱,须眉皆焦,漆黑的脸庞丝毫掩饰不了他俊朗的气质,尤其那双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押着他的是一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壮汉。

    当时,红巾军近卫屯冒着熊熊焰火,一鼓作气冲上城墙,顷刻便将守城兵丁杀散,唯有他拼死抵抗,誓死不降。

    红巾军将他团团围住,却碍于轩然的活捉军令投鼠忌器,迟迟拿他不下,直到管亥亲自出手,打了百余个回合,才使其力竭被俘。

    “给他松绑。”轩然道。

    管亥得令,将绑他的绳子解下。

    “徐将军,请坐。”轩然一指左边的坐席道,案上有酒有肉。

    “哼,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不像某些人,做不上将军就自封一个!”徐杰毫不领情,昂首挺立在原地。

    “放肆!你一个败军之将,我主饶你不死已是大恩,还敢大言不惭,不知好歹?”裴元绍举起血淋淋的环首刀,作势要砍。

    轩然抬手制止,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将军,即便要做也不做朝廷的将军,但我们也不是贼,至少我们自己认为不是。”

    轩然平静地问道:“如今这天下,官和贼还分得清么?我是分不清了。请教徐先生,何为官,何为贼?”

    徐杰闻言哈哈大笑,向前两步,居高临下,逼视轩然。

    管亥紧跟其后,冷眼看着这个家伙,若有不虞,随时能将他一刀枭首。

    “好一个贼子,既然你不明白我就来教教你。”徐杰大义凛然道:“当今天子乃天下共主,天子主朝廷以牧万民,此为官;犯上作乱,劫掠乡里便为贼。”

    “汝等犯上作乱、为祸乡里,还不自知,腆着面皮说自己不是贼?汝不是贼,天下何人是贼?”徐杰怒目而视,口水差点喷了轩然一脸。

    轩然却不以为意,缓缓站起,针锋相对:“这天下本来就是他姓刘的么?”

    徐杰愕然。

    轩然继续道:“刘季本为秦之泗水亭长,食秦之奉,却起兵作乱,攻打沛县,自封沛公,此不为犯上作乱,为祸乡里耶?”

    “刘季本为芒砀山贼,后附楚以反秦,若秦胜,依旧为贼;后与项王争天下,若项王胜,还是贼。如今,刘季成了刘邦,又成了汉高祖,汝则高呼其为天下共主,此成王败寇是也。”轩然侃侃而谈。

    “你说犯上作乱,我认。你说我们为祸乡里,你有何证据?”轩然反问道:“我轩然,我红巾军自起兵那日起,何时劫掠过乡里,何时祸害过百姓,何时拿过百姓一针一线?倒是你口中的那些官,呵呵。”

    “嗬!好一张伶牙俐齿,我倒要听听你这贼子还有何高见?”徐杰不屑道。

    轩然离席踱步,沉声道:“自当今天子建宁登位以来,短短十七年内,天下五次大疫,水旱螟灾一十三次,鲜卑寇边一十三次,天下百姓破家流亡者不计其数,那时皇帝在做什么?朝中彦彦诸公何在?”

    “天子荒淫无道,宠幸阉宦,卖官鬻爵;公卿大臣汲汲于党争,清谈高论,嘘枯吹生;豪族大姓则乘机大肆兼并土地,奴役百姓,终于激起民变。”

    “就说今年罢,那皇帝不顾大旱大乱大疫刚过,不思赈济与民休息,又要修宫殿林苑,说加税就加税,这可比抢劫要高明得多啊。”

    轩然渐渐激动起来:“打着天下共主的旗号,动动嘴皮子,就让咱们老百姓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得来的钱粮拱手送上去,交不起的便要典妻当子,甚至下狱杀头!”

    “哈哈,这天子就是天下最大的贼!我等活不下去了,带领天下百姓反之,何错之有?你拍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吃的一饭一食,穿的一尺一寸,是谁给你的?是他姓刘的天子给你的么?他刘天子有耕过一日田,织过一寸布么?”轩然厉声厉色道。

    “这些都是老百姓给你的,是他们养着你,供养着那个狗屁皇帝和那帮只知道作威作福的公卿大臣,你还敢指着老百姓的鼻子骂他们犯上作乱,骂他们为贼,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轩然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裴元绍听得神情激愤,管亥红着眼睛,大吼道:“狗皇帝,贼朝廷,我誓杀之!”

    大堂外面的红巾军士兵们愤怒地应和道:“贼皇帝,贼朝廷……”

    造反之声,响彻全城!

    堂下,徐杰被说地哑口无言,辩无可辩,想起自己在家乡的遭遇和老百姓的生活处境,又羞又恼。

    在不久的将来,这篇“官贼论”将传遍天下!

    红日东升,又是清晨,梦醒阳谷城。

    天还未大亮,晨曦在东方展开,映衬出远处山林如黛,近处田野青翠。

    诸个里落,如星罗棋布,散布在谷水两岸,偶有鸡鸣犬吠的声音从其中遥遥传出,没有喧闹,给人静怡的感觉。

    凌晨的露水有些冰凉……

    阳谷城外的乡道上还没有行人,道路向南北延伸,望不到尽头,仿似一条黄色绸带,与谷水携手相行。

    城中的道路很直,从北门笔直地贯通南门,居民住宅就分布在直道的两侧,比户相连,列巷而居,排列得极其整齐。

    阳谷城只是乡城(小镇),街道不甚宽阔,只能容两辆马车平行通过。

    家家院子里种的都有树,或桑或榆,也有果树,枝叶伸出墙外,远望如冠盖相连。

    每当起风的时候,枝叶飒飒,响声相连,就像是在吹口哨似的,从这头一直响到那头。

    “太翁,太翁,外面好多人,都是人。”

    周芽儿轻轻地推醒周老汉。

    周老汉老大不情愿地起身,道:“瞎吵吵什么,大清早的,俺老人家好不容易才睡着,就被你吵醒。你太翁要是睡不好,哪儿有力气下地干活,养活小芽儿你。”

    他披衣下床,睡眼朦胧地穿过破旧的院子,来到那扇院门边,漫不经心地抬头,下意识地拉开门,忽然愣住了。

    周老汉抬眼望去,道路两边整整齐齐地躺着些着装统一的士兵,一直延伸出去,望不到尽头。中间还留着条路,并不妨碍早出的行人。

    他们的身下只铺着一块木板或门板,这是他们昨天用来攻打城池,架桥过护城河用过的。

    士兵们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抱着武器,有的还在咽口水,可能是梦到吃的了;有的在使劲打呼噜,好像呼噜打地越响就越能驱走寒冷似得。

    “这是……”

    周老汉怕惊醒他们似的,悄悄把门关上,才发现那扇破旧的院门只剩半张了。

    徐杰有早起去城北练武的习惯。

    昨晚,轩然把他臭骂了一顿之后,就把他放了,他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睡下。他想了一夜,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此时,他正携弓带剑,顶着黑眼圈推门出去。

    也突然愣在门外,眼睛瞪得老大,瞳孔中倒映出趟满街道的士兵!

    士兵中间,有几个身影颇为熟悉,是裴元绍、吴病等人,正在给士兵们盖好滑落的毯子。

    突然,他的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下,徐杰转过身去,看到轩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俩人低声问明去向,便一同来到北城门外。

    徐杰一如既往地把剑起舞,练习剑术,轩然则绕着城墙跑步。

    他们俩各行其是。

    徐杰舞了几遍后,心不在焉,满脑子里都是红巾军睡在街上的情景,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军队!

    他遂弃剑取弓,练习射术,箭靶是一棵百步开外的杨树。

    轩然跑了两圈之后,则停了下来,在管亥的指导下练习刀法。

    依旧两不相干!

    这时,城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竹哨,紧接着从北门内开出一队队整齐的士兵,取道向西,绕着城墙开始跑操。

    一时间,口令声生生不息,有节奏的脚步声声声不绝,声震环宇,犹如一条苍龙绕着小小的阳谷城,不断盘旋。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两圈毕,“苍龙”从北门的吊桥折出,转向城西开去。

    口号声渐渐熄灭,脚步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便完成了集结,一时间整个世界重归于宁静。

    这时,轩然也结束了练武,不顾徐杰的目瞪口呆,来到巨大的千人方阵面前。

    他在千余双眼睛的注视下,整理着装,立正,敬礼。

    各屯将不约而同吼道:“敬礼!”

    千人方阵整齐划一地右臂握拳,抬起横在胸前:唰!

    轩然放下手。

    “礼毕!”

    千人方阵一齐放下手臂:唰!

    “稍息!”

    轩然环顾众人,豪气油然而生,朗声道:“昨天晚上,你们很好,没有扰民,没有违反纪律,一个也没有!我很满意,所有人奖赏一百钱。”

    轩然动动嘴皮,十万钱就出去了,还不算昨日战功的赏阁。

    “谢军主!”千人方阵,齐声道。

    轩然对裴元绍、吴病和秦虎三个曲长命令道:“依照军制,继续操练队列,半个时辰后开早饭。饭后,就在此地筑营。”

    言毕,他侧身对一个少年亲兵吩咐道:“小乙,把我昨晚画的营部规划图拿出来,你给他们解释清楚上面的内容。嗯,你干脆留着这里协助他们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找我。”

    于此同时,没有参加操练的辎重兵正在城中收拾街道上的遗留物品,将街道清扫干净,并将借来的门板返还各家。

    周老汉家便有一块院门被“借”走。

    “老乡,在家吗?”

    两个士兵将借去的门板按回原处,来到周老汉院中。

    周老汉闻声,惶恐不安地小跑出来,忙不迭道:“军爷,可是在唤小老儿?”

    一个士兵从钱袋中数出十个“五铢钱”递过去,和气地说道:“我们昨晚没有经过您的同意便借用了您家的门板,实在抱歉,这是使用租金,您收好。”

    周老汉哪里敢去接,连忙摇手:“这怎么使得,一块破门板用了就用了,要什么租金,这万万使不得。”

    “你就拿着吧,这是军纪,俺们要是违反了,屁股上可是要挨板子的,告辞。”

    那士兵不由分说,把钱塞进老汉手中,转身去往下一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