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不睡,白天不醒!”这是后世年轻人的生活写照,轩然昨夜的确睡得晚,今早当然就起得迟了,理由十分充足。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慢慢悠悠地爬起来,睡眼惺忪,萌萌地去刷牙洗脸,奈何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洗手间,以及牙刷、牙膏、毛巾,乃至水龙头。
“呀!我靠,我原来穿越了,差点给忘了。”
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却见诸人都怪异地看着自己,尤其钱妻,旦见轩然的目光便连忙躲闪开,羞赧地几乎要把脸埋进脖子里。
“少东主,您这进进出出地,转过来绕过去,找什么呢?”钱进忍不住问道。
“啊,这个,这个。”轩然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实话实说罢,于是断断续续地答道:“有没有什么地方用来洗漱?就是洗脸,刷牙,厕所在哪儿……”
“您是要净面,漱口,上茅房是吧?稍等,马上就去准备。”钱进一边指出茅房的所在,一边吩咐其妻去打热水,准备柳条和面巾。
茅房就在院墙一角,靠墙挖了一个五尺见方的粪坑,其上纵向架起两根方形原木,就蹲在这两根原木上解手。上面没有屋顶,四周只是用芦苇制成篱笆围拢而成。下面粪汁浓郁,水面漂着几节尚未化开的粪便,成千上万的蛆虫在水中翻滚,钻食那几块尚还新鲜的“美食”。
天气虽还不是很热,但帷幔中、原木上、粪坑的四壁,皆停满了随时准备起飞的米粒大小的长腿花蚊,密密麻麻,像长了毛一般,阴森可怖!
昨夜他虽然来过几次,因为天黑,尚未发觉。此时,轩然战战兢兢地撒了泡尿,再要他蹲下来拉一泡大的,哪里还敢,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回到院中,钱妻已经用木盆打了热水放在地上,木盆的边缘搭着一条布帕,旁边的矮案上放着一个木椀,椀中有水,椀上架着一根青色的柳条。
轩然首先拿起柳条,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钱妻依旧羞赧不能言,钱进答道:“您不是要刷牙么?我不知道您以前在家用什么刷牙,却见过聂家用的是猪毛鬓刷,我家哪里有此等器物,也见有人用柳条。我们这些贫户小家哪里那么讲究,嫌麻烦,柳条也懒得嚼。贱内倒是穷讲究,早晚必嚼一支,所以常备有柳条。”
轩然一边听钱进介绍,果然见他一嘴黄牙,口风常有异味。反观钱妻,唇红齿白,许是昨夜得了滋润,越发地熟媚了,哪里看得出她已生育了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或许也正因为是生育过的缘故,她的胸前颇具波澜。
轩然一边可惜钱妻,一边拿起柳条尝试着嚼了起来。其实“嚼柳条”并非是为了嚼,而是将柳条的一端咬成棉絮状,再用来清洁牙齿。用的时候,一般还会沾一些草药粉末,或盐末。
富室大家则有类似近代的牙刷,即用硬木条钻孔,然后装上猪毛,沾上专门配制的药膏刷牙,南方则用茶水漱口或刷牙。
等轩然生涩地用柳条刷了牙,又洗了脸,穿戴整齐,于是与诸人一块用“朝食”。
朝食即第一餐,顾名思义,时间大约在日出以后,上午九点以前;餔食则是第二餐,“餔,申时食也”,时间是太阳在西南角的时候,大致在下午四点左右。
从殷商时期起便是一日两餐,第一餐俗称“大食日”,第二餐俗称“小食”,一直到先秦,只有早晚两餐。
两汉开始由两餐向三餐过渡,至少诸侯王的饮食待遇已是三餐了,皇帝的宫廷饮食更是多至四餐,为平旦食、昼食、餔食和暮食。虽然一日三餐已经出现,但在很多地方,由于贫困的原因,一日二餐仍然是存在的,甚至可以说是主流,一般只有有经济实力者才能一天三顿。
吃完了“朝饭”,钱妻自去收拾椀筷,钱进站在轩然跟前欲言又止。
轩然却是将昨晚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了,问道:“怎么了?”
钱进终于等到这一问,答道:“咱们不是要去聂家还钱么?”
“哦,行,等我一下。”轩然这才想起,于是去房中拿钱,并带上了自己的佩刀。
聂城不大,呈矩形状,东西长南北窄,周不过二三里。有东西二门,一条街横贯东西连通二门,将此城一分为南北两半,街北为“聂阳里”,街南为“聂阴里”。
聂城之所以名“聂”,就是因为城中居民聂姓占了绝大多数,聂姓聚族而居,富室贵家几乎都住在街北,城北为阳,为贵。街南一般都是些小门小户小姓,或为商贾之家。
其中,最具权势、家财最大者,住在城中的位置。乡寺(乡政府)亦在街北,他们要去的那个聂家就紧挨着乡寺。
与帝国州、郡、县长官回避本籍的制度相对应,乡中的主官亦不能由本乡人担任,只能从隔壁乡或其他县选取。除主官之外,其下的属吏则一般只能用本地人。
所以,聂城聂姓的族长并不是本乡的有秩蔷夫(乡长),而是在县里谋了个“贼曹掾”的差事。贼曹,顾名思义,掌捕盗贼事,类似县公安局。掾为正,秩百石,史为副。
聂家的家长既在县府任职,自然是住在县里,家中、族中事务一般由其嫡长子聂焱打理。
钱进的院子在城东、街南,距离东门不远,张勇留在院中看守货物,轩然携钱进出门而去。
出门左转,与钱家相邻的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下临街是一间绸缎铺,大门大开,柜台后边端坐着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一如既往地以手撑案,托着脸颊,看着门外发呆。
“是她?”轩然回想起昨晚的画面,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钱进见轩然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介绍道:“这是我们聂城唯一的绸缎庄,店主姓白,名颂,店中的女子便是白家女,唤名雪儿。咦,老白去哪儿了,怎么叫女儿看店?”
“白雪儿,原来叫白雪,后面再加个公主就好了。”轩然喃喃自语,哪里还迈得动步子,便把手中的钱袋交给钱进,道:“你自己去聂家罢,我,我去买件衣服。”
“衣服?”钱进接过钱袋,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哪里有现成的衣裳买,现做也没那么快,咱们手头不是有不少丝帛布料么?……奥,莫非是看上白家的女儿了,这,这确实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可,可白家是商籍,似乎有些门不当户不对,奥,你自己是什么籍还不一定呢!”
钱进想起,他自己能够娶得美妇在家,一是因为那些年他手中还颇有资财;二则是因为钱妻也是商籍,否则怎么都轮不到他;再者,钱进与他老丈人曾经合伙做过生意,有很深的交情,又因为一些变故急需用钱,才把女儿“嫁”给钱进。
为了抱得美人归,年轻的钱进也是豁出去了,把前半辈子的辛苦积蓄都做了“彩礼”。只是婚后,世道越来越乱,做生意越发艰难了,日子也越来越拮据。
要说钱进还是很有生意头脑的,要不是屡次路遇劫匪,他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堪称小康。
却说轩然进了白氏绸缎庄,白家女忽然感觉眼前人影晃动,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迎客。她定睛一看,来人似乎有些眼熟,侧首挠头,一手前指,皱着琼鼻,眨巴着水灵灵的眉眼,挣扎了好半天,才恍然道:“哦……是你!”
“是我?”轩然明知故问道:“你认得我?”
“就是你!”她瘪着嘴肯定道。
轩然瞧见她可爱的模样,想逗一逗她:“你知道我的名字?”
她搔首踟蹰:“不知道。”
轩然笑道:“既说不出我的名字,那你怎么说认识我?”
她抛了个白眼:“登徒子!”
“登徒子?”轩然大惑不解:“我不姓登啊!”
“你,你!”她瞪大了眼睛,又转身顿足,羞愤道:“你无耻!”
她转身之际,乌黑的长发飘然甩在轩然的嘴角,很是轻柔,伴随着一阵发香袭鼻,让人沉醉其中。
他不自觉地打量她的背影:头顶扎了个横向的发髻,如屋脊也似,三千青丝直流而下,垂于后背,长发及腰。耳郭稍稍露出,白嫩而精致。上身着一件绯红色的短襦,丝衣轻薄,隐约可见其中的素色里衣,或就是昨晚见到的那件。腰系一条翠色的娟带,带下配一只香囊,另一侧坠了一只玉环。襦裙曳地,亭亭玉立,纤腰盈盈可握,让他陡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从背后轻轻地抱她。
“雪儿。”他轻柔地叫道。
闻言,她突然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微微惊讶道:“你认识我?”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一个女子,目视姣好的面容,白嫩的肌肤上纤细的毛孔,未施粉黛,晶莹剔透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一根根乌黑的睫毛抖动,小巧精致的口鼻呼出清气,清幽而芬芳。
“你倒是说话呀?”
她轻启朱唇,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吐气兰芝,让他陷于迷幻之中,竟情不自禁地微微向下低首,欲一亲芳泽。
只差零点一毫米,她终于觉察到不妙,转首避开,只是唇齿之间,已然感受到了他的温热。
轩然惊醒过来,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从那玄妙的境界中抽出,咳嗽一声:“额,我,我来,想看一看贵庄的布料。”
……
日过正午,天气晴好。
轩然呆坐在院中,手持一块丝绸面巾,痴痴地傻笑。
绸缎庄确然没有成衣可卖,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挑了半晌,又在佳人的纤纤细手下,帮他量了身长尺寸,答应托人给他做。衣裤不急着穿,每日洗脸洗澡的毛巾却急等着用,“毛巾”当然是没有,“面巾”也没有,耐不住央求,她只好拿了自己备用的给他。
临走之际,想起付钱,他才发现自己的钱进给“钱进”拿走了,还好怀中贴身藏着两块金饼,留下一块作为订金。
一金依照成色,值一到两万钱。
布,麻织品,价最贱,一匹在二百至四百钱之间;帛,普通丝织品,比布稍贵,一般为四五百钱;娟(缣),细密而有色彩之帛,非一般人能穿,一般为六七百钱;素,为娟之精白者,七八百钱;练,为娟之名贵品种,最贵,价值千钱以上。
轩然要订做一套衣裳,当然不用麻布,素、练又太过张扬,于是决定:衣用绢,裤用帛……从衣帽到鞋袜,一整套下来,也用不了几匹绢帛,原料加手工,总计约在四五千钱左右,用不到一金。
然而,这一金的到能底兑付多少铜钱,不一定,掌柜的不在,雪儿不敢做主,约定到取货之日多出来的一并退还。
什么时候,轩然变得如此大方了?
别人问他,他却答道:“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