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纱,月光如华,星辰月辉划破轻纱铺天盖地地洒下,已近子夜。
张勇踩在轩然的肩膀上从窗户中爬出狱室,令张勇惊喜的是牢门虽然上了锁,钥匙却未拔下!不知是那亭卒一时大意,还是历来如此,却省的张勇在那锁头上费一番功夫,轻易便打开了牢门。
轩然出狱,抬头仰望漫天的星辰,任由月华洒在自己的脸上,大口呼吸着自由的芬芳空气。他慢慢沉静下来,取回张勇手上的短匕,对着月光看了看花白的刀刃,或是想起了白天所受的侮辱,眼神变得如狼般犀利:“我要报仇,立刻就报!”
钱进似乎看出来了他要做什么,吓了一跳,然后一个劲地摇头,并低声催促:“逃命要紧!”
不知为何,此刻轩然内心格外镇定,也无丝毫恐惧,紧握短匕,一如早间的誓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知耻而后勇,他若不能雪今日之辱,他的尊严便会永远被人践踏在地上,任人欺凌,再也抬不起头来。一个人若受惯了欺负被人瞧不起,他的潜意识便会受之,安之,彻底沦为人下之人,再也站不起来。
“苟且偷生,岂是大丈夫所为?”每个华夏族人心中都住着一名侠士,快意恩仇,今日的他被激发了:“你们若怕了,自去!”
张勇年纪虽小,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惯了生死,根本就不知道怕为何物。
钱进急得脑门直冒汗,好一番计较,跺脚道:“娘的,就算今日逃了,他们也会寻到家中去,到了还得累及妻子。往日里,我没少给他们好处,今日竟然如此寡恩忘义,既然被这世道逼得活不下去了,也顾不得许多了,干脆不忍了,宰了他娘的!”
得了钱进允诺,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帮手。轩然使他蹲下,向着月光,用铁钎在地上划出亭舍的布局,细声问钱进:“他们各自住在什么位置?”
“亭长和求盗住在后院,亭父和两个亭卒住在前院。”钱进一边说一边在地上指出各自的房间。
除了两个亭卒同住一室,其余人各住一间,他们若是住在一起,不好办,分开住反倒好办了,这就给了他各个击破的机会。此时,轩然对复仇之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他决定先解决后院的亭长,接着求盗,再次前院的亭父,最后是那两个住在一起的亭卒,这其中任何一环都不能露出半点动静,当然也准备了万一失手第一时间逃跑的方式和路线。
说罢,轩然手持利刃,躬身猫腰,借着月光,缓步向亭长的房舍摸去,钱进紧跟其后。到时,钱进负责捂住亭长的口鼻,轩然负责捅刀子!
张勇则去悄悄关上了通往前院的院门,然后负责盯梢同在后院的求盗所住的房间,并在门口下了绊子,手持轩然给他的那支铁钎,守株待兔,以备万一。
轩然摸到亭长的房门前,轻轻推了推,竟然动了,门内并未上栓。推开一半,拿眼往里瞧看,室内漆黑一片,待月光进入屋中,稍微照映出房内的布局,轩然这才踮着脚进入,然后稍稍退入月影里,又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什么东西弄出响动。
待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阴暗,轩然瞧见了一张床榻,床上侧躺着一个汉子,身上盖着被褥,脸面朝外,眉毛口鼻正对着自己,依稀可辨这就是那个姓宋的亭长。
或是做贼心虚,轩然猛然一惊,连忙下蹲。他不动还好,一动则搅动了空气,扑在那汉子脸上,竟然把弄醒了!
轩然见那姓宋的睁开了眼,趁其将醒未醒之际,知事急矣,于是暴起发难。说时慢那时快,他挺身急进,左手捂住姓宋的口鼻,右手下刀,在其喉咙上用力一划,血光乍现,直飙轩然的脸上!
姓宋的一时间死不了,吃了疼,四肢剧烈挣扎,就要捂不住了,慌乱之间,轩然右手弃了刀,扯过被褥,将他的头脑脸面整个捂住,并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压了上去。
他感觉到身下的被褥在被逐渐浸湿,褥下的生命在逐渐消退,反抗愈来愈弱,最后静止不动了。后世的他亲自杀只鸡都有些不忍,杀猪更是不太敢看,此时竟然杀人了,而且是近身冷兵器格杀,如何敢相信?
他慢慢起身,重拾地上的匕首,脸上的鲜血滑入嘴角,他下意识地吸了吸,有点甜,有点咸,有点苦,有点腥,有点酸,继而五味杂陈,让他胃中马上起了反应,剧烈翻腾。
因为几近一整天他都水米未进,只是干呕了一阵,伴随着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但他的意识还很清醒,知道隔壁还住着个求盗,仍不敢弄出半点动静。
他强忍着不适,起身将要退出,瞥见壁上挂着两柄剑鞘,一刀一剑,刀是轩然的佩刀,剑是床上那姓宋的亭长的佩剑,它已经用不着了。
轩然取下刀、剑,向外走去,却见钱进仍在门外向内探头探脑,犹犹豫豫,竟然还不知道里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钱进处于月光中,光线较亮,室内的光线阴暗,从外面当然看不清里面的景象。直到轩然从阴影里走出来,到了钱进的脸前,他才吓了一跳,后退了两三步。
轩然出手止住他的惊恐,把剑递给他。
月光下分辨不出事物的颜色,钱进见轩然脸上、身上,滴滴答答、斑斑驳驳,乌七麻黑,伸手一指,低声问道:“什么东西?”
“血!”
“哦……”或许,没有颜色的鲜血并不可怕,亦未见到死者死亡的过程,所以并没有引起钱进的过激反应,平静道:“他死了?”
“死了,下一个。”
“哦……”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轩然觉得他能独立完成,认为钱进进去反而碍手碍脚,平添变故,于是干脆叫他仍旧守在门外。
第二次果然顺利了很多。
第三次,已经是驾轻就熟了,还总结发现,割喉并不能迅速使人致死,关键在割断颈动脉!
最后,就只剩下那两个亭卒了。
这一次,轩然已经不担心打草惊蛇了,况且,杀人对他来说好像已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了,尤其有黑夜的掩护,他甚至想干脆自己包圆清场算了。
但是,他没有,他意识到自己要想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并有一番作为,单打独斗是不行的,一个小小的亭长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必须要聚众,正所谓“聚众自保”,“枪杆子里出政权”。
张勇太小,钱进就是他收的第一个手下,所以,钱进必须要纳“投名状”!
于是,轩然收起了已经完成“三杀”的匕首,抽出环首刀,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最后一间室舍,手起刀落,砍了一个亭卒,留了一个,并用刀逼住他的脖子。
“还等什么?”轩然逼视随后跟进来钱进。
钱进低着头,手握剑柄,却是不敢。
“拔剑!”轩然低声喝道。
轩然已经连杀了四个人了,刚才那个亭卒便在钱进的亲见之下杀得如屠猪狗,此时其眼神之犀利,言语之间杀气腾腾,钱进已经不敢直视轩然的眼睛了。
钱进此刻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不照他说的做,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了自己!”于是,战战兢兢地拔剑出鞘,剑尖抖得如春风中随风摇摆的柳条也似,
“阿勇,你帮帮他!”轩然不耐烦道。
张勇闻言,握住钱进的手,将剑尖举高,对准那亭卒的肚子,用力一推,剑入腹中,很是流利,随之轩然环刀下落,干净利落地结束了那亭卒的痛苦。
轩然重出室外,清风拂面,顿觉脊背凉飕飕的,他将环首刀在自己的衣袖上擦净,然后还刀入鞘,恍若隔世。
他觉得口干舌燥,在井中打了水,洗了手、脸,痛饮了小半桶,又觉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于是去到厨房,点了灯火,寻找食物。
厨房中有一小筐做好的麦饼,还有粟米,甚至酒肉。轩然唤来张勇,叫他做饭,他自己则拿起一块麦饼,端着碗凉水,坐在院中先垫吧垫吧肚子。
钱进这才从屋中走出,只是左手捏着剑鞘,右手空荡荡的,其中的剑估计还在那具尸体上。他呆呆地坐在地上,靠着墙,低着头,神情木讷。
轩然起身走过去,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最后又停住了,却仍旧不敢直视轩然的脸面。
轩然把手中的麦饼掰下一半递给他,道:“吃点,垫垫肚皮,等下还有好吃的。”
钱进接过,放进口中嚼了起来了,肚中有食,心中稍安,他回了回神,茫然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轩然叹了口气,道:“还能怎样?毁尸灭迹,远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