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人都在等待着轮到他们行动的时候。他们的脑子里一定都已经把令公鬼的话回想了无数遍。令公鬼所说的“现在”是多长的一段时间?脚步开始逐渐加快,裙摆被提了起来。最靠近门口的探宝者们开始抢先溜了出去,开始是一个接一个,然后是成群结队。
看到这种情况,雨师城和晋城的低阶贵族们开始抢在高阶贵族前面向外跑去。片刻之间,门口处出现了混乱,男人和女人们互相推挤,用手臂为自己开路,没有人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曾经在太阳王座上短暂地坐过、现在躺卧在王座前面的女人。
令公鬼毫不费力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走了出去。大约是因为有枪姬众和毕月使为他开路,大约是令公鬼或那些黑衣人使用了上清之气,他所到之处,人群就会立刻分散开来。紫苏挽着他的手臂,秋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总是想要和他说话。
巫咸试图一边扛着他的斧头,一边费力地做着记录。子恒和小丹一直都在望着对方,合拢的人群很快就将他们和令公鬼一行人隔开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小丹一直没说话,子恒也没有。他想说的话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而且平措就站在他们身边,像忠诚的猎犬般注视着他们。还有崔戍,那名雨师城人看着要由自己处置的、仍然不醒人事的女人,皱起了眉头。
高台上就只剩下这几个人,奔雷已经跟着令公鬼去找夜娇靡了。令公鬼一离开,其它近侍也全都朝门口跑了过去,没有再多看子恒或小丹一眼。她们也同样没有理睬羌活;她们看也不看她,拉起裙子就跑。
现在人群里充满了抱怨和咒骂声————并不全都是男人的声音。即使令公鬼离开了,这些人仍然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大约他们以为留在这里的子恒会监视他们的行为,并向令公鬼报告。但他们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所以没人知道子恒的视线根本不曾转向他们。
子恒登上高台,拉住小丹的手,用力地嗅着她的气息。离她这么近,那些仍然盘旋在大厅里的香水味已经无法影响他了,任何其它的事情都可以等到以后再去处理。小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红绸扇子,在打开扇子之前,她先用扇子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然后又碰了碰子恒的脸颊。
在滕州的习俗中,有一整套用扇子表达的语言,小丹曾经教过子恒一些。子恒希望自己知道这种碰触脸颊的动作是什么意思,那一定是某种美好的意思。不过,她的气息中还是带着一种子恒太过熟悉的尖刻意味。
“他应该送她去断头台的。”崔戍喃喃地说。子恒不安地耸了耸肩,从这个男人的语调中,子恒听不出他的意思是这样做才符合律法规定,还是那样做才更仁慈。崔戍不知道,令公鬼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扇子在小丹的手里动得非常缓慢,最后完全停住了,小丹越过扇缘侧眼瞥着崔戍。“她的死大约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原本的律法要求就是死刑。你会怎么做,崔戍大人?”虽然她是侧眼望着崔戍,但她的眼神却非常直接,并且意味深长。
子恒皱起眉头。小丹不对他说一句话,反而是和崔戍搭话?小丹的体香中仍然混杂着嫉妒的气息,让子恒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名雨师城人漠然地看了小丹一眼,同时将自己的臂鞲插在剑带上:“依照命令行事。我要遵守我的誓言,小丹小姐。”
扇子猛然被打开,又猛然被合上,速度比子恒能想象得更快。“他真的把鬼子母送到厌火族人那里去了?作为囚犯?”小丹的声音中流露出不相信的意味。
“其中一些,小丹小姐。”崔戍在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有一些鬼子母已经跪在他面前宣誓效忠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她们也都去了厌火族人那里,但我不认为她们可以被称为囚犯。”
“我也看见了,小姐。”平措站在台阶上插嘴道。小丹瞥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立刻出现欢快的笑容。
红绸扇面快速地扇动着。小丹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用扇子做了什么。“你们两个都看见了。”她的语气似乎是松弛了下来,她的气息也是一样。这样的松弛来得如此突然,让子恒愣了一下。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小丹?为什么令公鬼要说谎?而且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小丹并没有立刻回答子恒,她只是皱眉看着羌活:“她还没醒过来?我觉得,现在应该没有关系了,她知道的比我能在这里说的更多。我们那么努力地隐瞒,她却把它透露给了麦芮,她知道的太多了。”
崔戍伸出拇指,用不算轻柔的动作拨开羌活的一只眼睛。“就像是被铁锤给敲了一记,她没有在台阶上跌断脖子真是可惜。但她将要踏上流放之途,像农人一样生活了。”小丹的身上飘出一阵短暂的恼怒、为难的气息。
子恒突然被一个念头击中————他的老婆对令公鬼说那些话的意图,还有崔戍间接拒绝了的动作。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仿佛都要竖直起来。子恒早就知道,他娶了个危险的女人,但他一直都不知道小丹有多么危险。平措正盯着羌活,咬住了嘴唇,身上散发出阴暗、危险的气息。为了小丹,他能够做出任何事来。
“如果有什么事阻止她前往那个农庄,我不认为令公鬼会高兴,”子恒轮流看着平措和小丹,坚定地说道,“我也不会喜欢。”他很为自己感到骄傲,他的话像他们的一样有着另外的含意。
平措点了一下头————他知道了,但小丹一边轻轻扇着绸扇,一边仍然想要表现出无辜的模样,仿佛是她并不知道子恒在说什么。突然间,子恒意识到并非所有的畏惧气息都来自于仍然拥挤在门口的人们,一股同样的气息正若隐若现地从小丹身上飘出来,仿佛一根颤抖的细线。
小丹控制着自己的畏惧,但她的畏惧真实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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