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说起这一段往事,好像在阐述别人的过往,平淡且柔和。
出乎赵以宸的意料,即使他提前知道这件事,但当从宋知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种破碎感和我见犹怜的感觉瞬间达到顶峰。
明明是心疼,可说出嘴时,又变成了伤人的利器。
“所以呢?”
“所以不是你一个人在饱受亲情的折磨,我也是。”
“你怎么没去找他们理论一下,没有血缘关系也相处了这么多年,应该也有感情吧。”
宋知摇了摇头,“我那时也不知道,最近才恍然大悟。”
“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赵以宸不可思议,最初他听见宋知的身世时,他脑海中还闪过了一丝认为宋知不配与黎思相提并论的错觉。
现下真切地感受到宋知那时的无助与彷徨,真觉得自己该死。
想起之前自己为了把宋知塑造成自己心里的样子,他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耳光。
“还能怎么活,抢呗,跟人抢,同野兽争,赢了就有得吃,输了就饿肚子。所以不论受到了什么伤害,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他是最见不得宋知卑微的人,“闭嘴!”
好不容易才将她从那奴性的沼泽里拽出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不禁感叹,命运真是能捉弄人。
鬼使神差中,他轻轻拍了拍宋知的后背,顺势将她搂入了怀中。
赵以宸身上的龙涎香很好闻,总是让人心神宁静,容易陷入不知名的沉醉。
话匣子一旦开了,就没那么容易收得住。
“我觉得你不用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宋知有些贪图这宁神的香味,不自觉地往赵以宸怀里又钻了钻。
赵以宸宠溺地笑了笑,脑海里却在不断重复宋知的话,“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这夜,两人都睡得很安稳。
冬日的寒气在树杈上凝成了霜,给整片锦州大地上留下了素白色的妆奁。
这是太后挪宫以后,赵以宸第一次踏入此地。
为贴合太后礼佛的性子,朝华殿几乎没有任何过于华贵的装饰,甚至随处可见的竹帘,全然不像一个太后的居所。
比那座烧毁的凤鸾殿,不知道朴素了多少。
赵以宸在门外理了理发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殿内没几个人,甚至好似知道赵以宸会来一样,太后早就端好仪态,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儿子给母亲请安。”
两人间,总是有人要低头的,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太后。
太后没有应声,手里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赵以宸也没有继续搭话,只是沉默地站着。
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
苦了这朝华殿的宫人,跪在低上头也不敢抬。
赵以宸失了耐心,索性也不等太后,径直坐到了位置上。
“母亲,朕今日来此只为了告诉您,朕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已经作下的决定。”
太后眼皮微微地颤抖,捏着佛珠的手也有些使劲。
“包括那个大漠孤女吗?”
这话一问出口,赵以宸愣住了。
他从没将宋知与这些人归纳在一起,从潜意识里认为宋知要远高于他们这些人,然太后这样一问,他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会因为她而动摇。
“情字难解,哀家等着呢。”
太后语气明显带着讽刺,令赵以宸难得鼓起的勇气瞬间垮塌。
“不论如何,如今的皇帝是朕而非赵以泰。”赵以宸眼神里带着凌厉,恍然中,太后还以为看到了先帝。
手里的佛珠骤然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你果然是那个贱人的种,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看得哀家巴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太后如同疯妇,穿着青色佛杉,嘴里骂的是不堪入耳的词。
“贱人?不知母亲在骂谁呢?朕也是先帝的孩子,难不成您也顺带骂了一嘴先帝吗?”赵以宸拍案而起,惊得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出。
太后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胸口只是不断地在上下起伏,眼神中杀意丝毫未减。
赵以宸冷哼一声,甩了衣袖就走出了朝华殿。
“自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探视。”他声音不大不小,整个殿里的人刚好能听见。
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口,“衣食礼制按端淑贵妃的给,对外她依旧是太后,若有人问起来,就说那日走水惊厥,在朝华殿养病。”
“奴遵旨。”秦内侍最是了解赵以宸的性子,若真不是把人逼急了,他断断不会做得如此决绝。
“赵以宸!你怎么敢软禁哀家!”太后有些魔怔,仰天大笑着,“你的父亲也折在女人身上,你如今也快要折在她身上了,哈哈哈哈,你们赵家就是出该死的情种。”
太后的声音顺着风越吹越小。
这年年末,太后被彻底地隔绝在了朝华殿。
然而,今日与太后的对峙,彻底激起了赵以宸心底的怒火。
自登基起,他总是没由来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今日。
突地,一双令他魂牵梦绕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他回过神来望去,正好与宋知目光交汇。
“陛下还好吗?”宋知的声音很轻。
他看见宋知的脸,就会想起黎思,想起自己那段卑微到尘埃里的过去。
心里想的是“救我”,脱口而出的却是,“闭嘴!”
赵以宸想都没想,扯住宋知的衣襟,将她抵到了城墙上。
身后便是万丈高空。
他走不出来,逼着自己坐上了金台,心里的那份卑微依旧没有消散。
赵以宸心里突然有种想法,是不是将眼前的这个人杀了,他就再也回忆不起来那些痛苦的记忆。
越想到此处,他便越发收紧了掐着宋知脖子的手。
“陛、陛下。”宋知试图唤回他的良知,不断拍打着他的手背。
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