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薛贵妃一气儿连摔了好几个青瓷器。
小贱人实在嚣张之极,可恨之极,居然当众予她难堪。
“好一个狂妄无礼的女君,不识抬举!”薛贵妃又砸了一个琉璃瓶,冷笑道:“太子之师她也配!”
“她就是仗着麓山那贱妇才敢如此下本宫的脸。”
“娘娘,慎言。”郑嬷嬷急得差点去捂她的嘴:“哎呦祖宗诶,莫要忘了娴妃当年的前车之鉴。”
薛贵妃面庞扭曲几下,好歹冷静了些,掐着手心高呼道:“玉露,拿遴选名册来。”
万寿节近在月末,外邦使团即将抵京。
皇帝有心建邦交友邻。
当朝无皇室女,便臻选宗室女、大臣之女册封公主用以和亲。
“裴氏女嫡亲的妹妹叫什么名儿来着?”薛贵妃神情骄横攥着笔,张扬出两分杀气来。
“哎。”郑嬷嬷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又要整事情,记仇小性儿一辈子没得改了:“回娘娘,唤裴钰。”
薛贵妃翻开名册重重添了上去,磨牙道,
“有她求我的时候!她是女公子,和亲一事上本宫动她不得,只得委屈她妹子替她受过了。”
贵妃哪会知道她添这一笔,不仅刁难不到裴姝,反而能让裴姝乐开花,简直就是白送上门敲秦氏竹杠的机会。
郑嬷嬷觑一眼摊开的名册,盯着傅靖瑶的名字眉头直打结。
傅靖瑶出自原镇国公府,后被皇帝削爵夺地,沦落至现今的末等县伯,彻底沉寂了下去。
郑嬷嬷挣扎片刻,终是出言规劝道,
“娘娘,县伯府的傅靖瑶,奴婢横看竖看总也觉着不大合适,要不还是划了吧。”
曾经尊贵显赫的一等镇国公府,气死的气死,战死的战死,除外嫁女和一个左迁边塞的百夫,阖府上下仅剩傅靖瑶和一个寡嫂幼侄。
再弄一个去和亲……
哪怕是在这深宫里熬得心肠冷硬的郑嬷嬷,都微觉于心不忍。
恻隐之心还是次要,关键是陛下许是上了点岁数的原故,近两年开始念起旧来,对县伯府不乏补偿之意,主子看不清楚,她看的真真的。
她敢提脑袋担保,名册呈上去,陛下必不会同意,且不说前朝还立着个谢氏大公子。
瞎整一通也如不了意,何苦往身上揽虱子,自找麻烦。
奈何薛贵妃根本听不进去:“笑话,本宫会怕他一个没落家族?”
主子执拗不听劝,郑嬷嬷恨不得把苦口良药掰碎塞她嘴里,
“娘娘,傅家是沉寂了不假,可在朝堂上却不是没人,谢侍郎得陛下看重,离相位仅一步之遥,咱多少顾忌着点不是。”
薛贵妃不耐皱眉,冷然讥笑:“他开罪本宫,这一步之遥注定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一个二个的都不叫她顺心,一介中书侍郎而已,薛家好意与之联姻,他竟态度坚决推却了。
她家侄女出身高贵,蕙心纨质,配他一个无外家支持,继母当家的孤臣绰绰有余。
他倒好,不感恩戴德接着,反倒拒的不留余地。
什么东西!
主子已然不耐烦,郑嬷嬷适可而止闭上了嘴巴,再劝就要把自己劝进去了。
罢了,罢了,薛家正当鲜花着锦,娘娘只要不犯大错,不是很打紧。
另一边儿,被贵妃记恨上了的裴姝直径出了宫。
一进賾兰居,就没骨头似的瘫在软榻上,两眼一闭,鱼儿断气。
面圣委实费精气神。
云鹭默不作声给她按捏了会头,问道:“事情进展不顺利?”
裴姝抬手掐掐眉心:“一时说不上好坏,且看吧。”
云鹭看她一脸殆倦:“有些事急不来,累了就小歇会儿。”
“嗯。”裴姝懒得挪地儿,直接就地歪在罗汉塌上闭目小憩。
她小腿微蜷,脑袋埋在臂弯里睡觉的模样,让芸鹭不由想起麓山上,那只时常跳上屋顶晒太阳的懒猫。
近来,女君不再时时刻刻端着身份扮庄重,在这赜兰居里,更是随性的如在山上一般。
懒猫没歇上多一会儿,二门外头就有人来禀,说是七太爷又来了。
裴姝睡眼惺忪嘟哝问:“他来几趟了?”
“算上今儿,四趟。”芸鹭道:“要见吗?”
裴姝伸了个懒腰,趿鞋下榻:“见。”
今出师不利,适合薅点羊毛转换下心情。
偏厅。
见裴姝出来,七太爷忙搁下茶盅站起身,待她落座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在裴姝手上栽了个大跟头,他是不敢再小觑这位面嫩心黑的小辈,更别提摆长辈的谱了。
小祖宗能见他就要谢天谢地了,哪还有底气端长辈的架子。
裴姝掀起眼帘,仔细打量着这位德高望重的族老。
晾他这么久,又选在偏厅接待,也未见显露出不满,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天这么热,叫您受累了。”
听着她虚情假意的话,七太爷心里头噎得慌,却又不得不面带微笑,
“唉,都怨那不争气的逆子,累得我一把老骨头还要为他奔波。”
裴姝无声翘了翘唇角:“儿孙自有儿孙福,放手享享清福多好。”
“我也想啊。”七太爷拍着腿唉声叹气道:“可没法子坐视不理啊,他一个大男人整日无所事事像什么话。我啊狠狠责罚了他,至今还在祠堂面壁思过,我瞧着他是真有悔改之心,原先那些乱七八糟的账目他也重头给捋清爽了。”
“这还写了份条陈托我捎给女君,你一道给过过目。”
“没必要。”裴姝轻描淡写挡了回去:“账可以做成三分真,也能做成五分真,看不看意义不大。”
七太爷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他一个长辈伏低做小到这程度,便是国公爷来也要给几分薄面。
小小年纪咋就练得这么一副铁石心肠。
软硬不吃,不讲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