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家伙只有敌没有友,裴姝默默在心里补充一句,道:“私以为,他恰好可补齐臣女的短板。”
当年南夷战役内情并不复杂,那个时期是文武两大派系斗得最凶的时候。
文官全面压制武官,借题发挥逼得皇帝不得不处置傅家。
当然,所谓的逼迫只是流于表面的皮相,文官能全面占据优势,跟皇帝有意削夺武将兵权,推行扬文抑武脱不开干系。
两派的对抗斗争可以说正中皇帝下怀。
傅家在本朝是唯二拥有世袭权的武将世家,世代延续至今为萧氏王朝立下了不朽功勋,最后却成了试水的池鱼。
皇帝对傅家其实是心怀有愧的,后来谢显也果断弃武从文,走了文官的路。
鉴于此,裴姝才敢大胆进言举荐。
萧尧表情淡漠,看不出什么来:“朕会考虑。”
皇帝有顾虑很正常,谢显年方二十五,便官拜中书省中书侍郎,乃掌有实权的正三品,再兼东宫讲义之责,势头过盛。
然,皇帝或许不清楚,可裴姝清楚的不能再清楚,这些年谢显羽翼已丰,压制晚矣。
已然在朝中根植出千丝万缕的势力,多挂一个虚衔并不会影响朝局本来的走向。
当年皇帝降罪,傅老将军郁郁而终,傅家军俨然化作一盘散沙。
而实则不然,忠于傅家的旧部,遭到贬黜、抑郁不得志的武将们,早已暗中投靠谢显。
他们披上层层伪装分布在禁中、南疆铁骑兵里、京畿营里......
待到山陵崩,过度压制武官的弊端显现,世道大乱,烽烟四起,外敌环伺却无良将可用,不得不重新启用黜落武将。
而这些复起之将全是谢显的人。
即便如此,裴姝也从未想过要告密或提醒皇帝,揭发要讲实证的,不是光凭一张嘴。
何况,谢显在外久负盛名,在职清正不阿,能力卓越。
利用自己的先知,至多给他按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可证据呢,搜罗证据么?凭她现在自顾不暇的微薄实力,无疑是以卵击石。
稍有异动必遭到谢显猛烈反扑,将她摁死腹中,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潦草下场。
如若他是那十恶不赦的卖国奸贼,裴姝拼得一死也要弄他一弄,可他不是。
他从始至终置本国利益于首位,甚至在国家危难之际,亲身躬行披挂上阵,浴血杀敌折冲千里。
两年后,国难当头,没有他的一呼百应,运筹帷幄掌控大局,大启很难不走向四分五裂的灭亡结局。
摒弃私怨不谈,在蛮族入侵踏破山河,国破家亡和权臣之间,裴姝选权臣。
国将不国何来家!
就事论事,谢显此人最大的毛病是专权,倒不曾有过窃国之心。
比起她那个为了权利,不惜勾连戎狄的爹不知强多少倍。
人就怕对比,这么一比较,裴姝顿时觉得人面兽心的谢显眉清目秀起来。
所以,不论出于哪方面的考量,她都不能动谢显。
未来还得靠他安国势,抵御来势汹汹的外敌。
清凉殿外,夹道两旁的白玉兰正开的热烈。
裴姝斟酌再三,问送她出来的樊高忠:“樊公公,我瞧着陛下好像清减了些,可是天热食欲不振所致?”
她真心盼望皇帝能长命百岁。
今日裴姝留心观察过,皇帝除眉间略带恹色之外一切正常,在他和近身侍奉的宫人身上也都没闻到药味,说明身体康健,并无病症。
次年冬难道得的是急症?
什么样的急症会徒然恶化?
樊高忠左右瞄了瞄才道:“陛下最近是有些食不甘味。”
裴姝道:“我从山上誊抄了几本食谱下来,待回去整理一番,送来让御厨试做做看。”
“那敢情好。”樊高忠脸上带出笑来:“女君有心了。”
“陛下福体安康,天下幸之。”裴姝随手掐了朵白玉兰凑到鼻尖嗅了嗅:“待食谱送来,还要劳烦公公先呈去太医院掌掌眼,有些食材并不适用于所有人,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樊高忠面上的笑容愈加明显了几分:“女君思虑细致。”
裴姝点点头上了歩辇,出宫。
行至半道,一名宫女拦住歩辇:“裴姑娘,我家娘娘有请。”
且不说一个宫女贸贸然冲出来拦下歩辇合不合礼数,就听她的称呼,便知她家主子的轻慢。
裴姝视线下扫:“你是哪个宫的?”
宫女萃竹傲然道:“景仁宫。”
“哦,薛贵妃啊,”当今后位经年空悬,后宫之中数薛贵妃的位份最高,又是皇帝外家表妹,确实有傲的资本,但裴姝并不惯着她:“对不住,本君有要务在前,择日在去拜会娘娘。”
语毕,挥手起辇。
当今不是个重欲的,在位十七年,后宫妃嫔不足十人。
皇帝少有涉足后宫,还相当任性,不喜欢搞雨露均沾那套,一半妃嫔侍寝一两次后,几乎再难见到天颜,长期有圣宠在身的就那么两三位。
有赖于表亲这层关系,皇帝对薛贵妃的恩宠自然要略胜另两位。
中宫无主,在后宫里薛贵妃一家独大惯了,第一次遇到当场被驳面子的情况,萃竹好生怔了怔,追出几步道,
“裴姑娘,你可要想清楚,吃罪贵妃娘娘于你并无好处,你莫后悔。”
裴姝头也没回。
后悔?
薛贵妃就是个作大死的,成天在阎王爷头上舞来舞去。
现在蹦跶得越欢,将来死得就越惨。
阎罗王大权在握后第一个就是拿薛家开的刀。
凡谢显仇视的,她都要敬而远之,反正有皇帝在,薛贵妃对她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待山陵崩,薛家很快土崩瓦解,被谢显连根拔起。
以势压人的秋后蚂蚱,裴姝应付都懒得应付。
心情本就不甚美丽,没闲心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