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光掀开帘幕,遥遥看见草原上盘坐石上的一袭青衣。
青衣草色,极易与草原融为一体,但他不知为何,却能一眼看见。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在意她,她就好像他掌心中的一根刺,不动便似乎不存在于肉中,然只一动却连心的刺痛。
他又回想起两年前,自从托苍山将银票交给她,他便赌气般不想知道她的任何消息。那段时间他以谋略填满他所有空闲,渐渐地,她就变成了他人生的过客,不过是雁过留影。
然而这影子却不断地追随,甚至以他意想不到的姿态出现他面前时,那些淡漠了许久的情感刹时汹涌。
忽然,他有种错觉,这个影子是属于他的。
所以他不允许其他人伤害他的影子,他为她暗杀了曾经伤她的仇家,将她带到身边,放到自己眼皮下盯着。
然而事到如今,他却感觉这个影子渐渐失控地覆盖他整颗心。
他从没有什么注意想给予别人,但现在他却很享受这样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她现在在想什么?他忽然很想知道。
——
七日后。
拒霜骑着战马,边行边看着满目的疮痍,血色漫流似乎要将视线之内的云都染作红色。
就算这是梦的话,也未免太残酷了些。
毫无疑问,隐国大败齐国,在第八日的黄昏,投降书就已经辗转几手,交到风和光的手上。命运的轨迹竟与梦中的不一样了,想来是她在风和光身边的缘故吧,加快了进程。然而拒霜并无喜悦,反隐隐有不安之感。
营帐内,拒霜与风和光的一众谋士安座在下。胜利的果实,近在眼前,将士们皆满面喜悦。拒霜并没有与人群寒暄,只是默默看着不远处的风和光,他面上并无喜色,看着投降书剑眉微蹙。
“白行知自愿成为隐国的附属国,并愿将白袂公主嫁与本殿。”风和光看着台下众位,冷声言道。
闻言,谋士们便开始左一言右一句地衡量利弊。
拒霜垂眸暗下思索,白行知到底还是狡猾的,无论是否出自真心,这投降都争取了回环的时间。而且虽说白袂公主对风和光存着爱慕之心,但国仇家恨前,也不知是否会另有所图。
谋士们众说纷纭,左不过两派,接受条件或是不接受条件继续打仗。
“凌霜公子,你以为如何?”风和光声音倏忽传来,十分突兀。拒霜没料到他会过问她,怔愣地看向他,仍是疑惑,他以往从不问自己的意见的。
只一瞬,她起身恭敬回话,“回殿下,据凌霜所知,三国盛会时,白袂公主便表现过对殿下的倾心之意。白行知应是想以白袂公主掣肘您,但白袂公主未必与他是一条心的。无论白袂公主的立场如何,殿下都完全可以反利用之,故凌霜认为,白袂公主应娶。”
拒霜淡然作揖回道,毫无波澜。
但她心中却难自骗,难过的情绪如泉涌一般,她不想他娶白袂。可自己又有什么身份去让他不娶呢?以他雷霆般的杀伐决断,若不想娶,根本不会让谋士替他决定。如今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周遭俱是马革裹尸,他作为一个明智的主帅自然明白是时候停止了。在踏进这个帷帐后,拒霜便知道,他只是需要他的谋士们说出理由罢了。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风和光眼神冷若寒冰,如鹰隼般盯着那一袭青衣。
“是,为了百姓也为了殿下的大业,殿下应如此。”
——
七月末,隐国接受齐国降约,让太子风和光娶白袂公主为侧妃。
八月十五中秋,正月圆。
齐国白袂公主与隐国太子风和光大婚,隐国皇宫一片红绸锦带,喜庆非凡。
月上柳梢头,晚宴开席。
光景似乎未曾改变,一如那一年三国盛会,只是人事早已全非。
拒霜本无资格参与婚宴,但风和光却点名安排她参加婚礼,还要随他一起就席,一起敬酒。
师傅,你是觉得我的心还不够痛是吗?真是太残忍了。
风和光是什么意思呢?拒霜已经不想再猜了。她回想起自己的任务,还有梦外仍生死未卜的师傅,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无助感。
零说过,风和光的身体里是墨离迁的灵魂,她忽然发现,如果没有现世的那些记忆,自己的师傅根本不会喜欢她。每每想到这一点,她都分外沮丧,偏偏,唯一她无法编排的就是爱情。现在还走到了如此地步,眼睁睁看着他成婚,心如刀绞。
“木霜霜,你走神了。”耳畔响起风和光清朗的声音。
“殿下,非常抱歉。”拒霜回过神来,面上重新摆出十二分的笑容迎来送往。
风和光轻皱剑眉,示意她跟紧自己。
今日的他分外好看。拒霜从前只看过他穿锦白与墨色,从未见过他红衣俊朗的模样。拒霜心中默默刻画,只觉得他比浮于野上仙还要耀眼。
宴席推进,风和光喝了很多酒,面色带着些许潮红,目光渐渐也没有平日看她那种冰冷的样子。
他笑得真好看,真想把他藏起来。
拒霜也喝了许多酒,醉醺醺的,目光却仍不舍从风和光身上离开。
白行知忽然自桌边起身,端起一斛酒,向她们的方向走来,拒霜本以为他是来找风和光,却没想到他是来找自己的。
“凌霜公子安好,在下久闻公子声名,今日得此一见,不若饮尽一杯?”白行知文质彬彬的一副君子模样。
“行知太子今日嫁妹,凌霜自当与殿下饮尽此杯。”拒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眼前人却并未有离开之意,反而靠她更近,在她耳边低语。
“六公主,真是好心胸好手段啊。”
“殿下醉了,错认人了。”
“怪不得当初不愿意嫁我,原来早就看上了风和光,为他奔波做妾啊。呵呵,六公主,你真是贱啊。”白行知的毒语如蛇吐信般,渗着寒意。
拒霜冷笑,那前世的恨又忽然蔓延开来,她感到整颗心都在战栗。她在心中默默深呼吸,将那弥漫的恨意都吞下。
她轻拢手掌,附在白行知的耳边,“贱?哪够你贱?我主称王你为寇,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保全。白行知,你还有脸活着?不如重新投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