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书院二字,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和疑惑的神情。
在唐国,书院的地位之高不亚于西陵之地的昊天道。
尊崇之处早已经无需用言语来描述。
可是书院怎么可能会插手这种皇室争端?还以刺杀这种下作的手法谋害唐国公主?
中年书生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一个被开除了书院的笨学生罢了,早已经算不得书院中人。”
他目光从吕清臣身上移开,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出声问道:“这世间修行者本就不多,能成为念师的修行者更是少之又少,阁下能以不惑之境的修为拦住我本命剑,难道不愿现身一见吗?”
马车内,徐川静坐不言,没有丝毫回应的打算。
吕清臣想必对方才差点失手的事情极为恼怒,此刻他已经感受到了吕清臣一身逐渐高涨的念力,身为洞玄境界的念师,对面这位大剑师级别的书院弃徒根本不是对手。
败亡,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一个注定要死之人不值得他开口回应什么。
而且,他本为书院弟子,却相信什么监天司‘夜幕遮星,国将不宁’的所谓批言,本就是蠢货一个,又何须过多赘言?
当然,此人修行的浩然剑道对他倒是有几分吸引力。
这浩然剑道出自柯浩然,修行至深处,便需要引天地元气入体。
这虽然是众所周知的入魔之举,但于他而言,纳元气入体才是真正适合他的修行之法。
诸般世界在他眼中皆是过客,好似一条条大河。
不论他如何熟识水性,如何掌控河水流动的轨迹,终究不会久留。
到了新的大河之中,曾经熟知的一切都需要从头摸索。
但世界如大河,他身躯如舟,神魂如桨。
任凭河流变幻,他只需不断加固船身,强大船桨,自可横渡无虞。
所以,万般修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肉身和神魂上的增益。
能够强大肉身,甚至令自身成就一方世界的魔宗之法,对他而言,自然诱惑匪浅。
徐川的沉默让中年书生的眸光微微冷了几分,他冷然道:“当真好生傲气,可今日,不论谁阻我,我都要杀了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吕清臣此刻虽然已将神念波动到了极限,蓄势待发,但身为帝国的老人,对于帝国珍贵的强者资源还是有几分容忍的,他劝说道:“你身为帝国少有的大剑师,又出生书院,应当为帝国效力,何必从贼行事?
尔等此行来者尽殁,以你大剑师的实力已不可能再得手,你若此刻罢手,随我回归都城,定能从轻发落!”
中年书生讽刺地笑了笑,道:“何为从贼?我此行亦不过是为国尽忠!”他扫过最后方李渔所在的马车,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就在他闭上双眼的刹那,漫天落叶在大树旁飞速地舞动起来,中年书生干净的青衫忽然急剧膨胀,数道血流从他的五官里喷涌而出,仿佛有股恐怖的无形的力量正从那些落叶间,从天地间向他的身体内灌注进去,将他所有的力量混着鲜血逼了出来!
“纳天地于内!”
吕清臣勃然色变,怒斥道:“书院中人竟用魔宗手段,你竟敢欺师灭祖?”
没车内,徐川无声地呵呵一笑,这可算不上欺师灭祖,完全是对他们书院小师叔最真挚的致敬啊。
心中打趣,意念却瞬息间集中起来,细细的感受着这所谓纳天地于内的魔宗手段。
千里之外,昊天道南门之内。
李青山亦是色变,他看着夏侯怒道:“将军好手段,竟能让书院弟子入魔?”
夏侯面无表情,平静道:“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世界之大自然无奇不有,就好像没有人知道吕清臣会弃剑修念,那么书院弃徒入魔又如何?”
北山道口,因那中年书生的举动,天地变色,无穷元气汇聚而来,固然将他的躯体弄得破败不堪,但也让他短时间内拥有了极其骇人的恐怖力量。
中年书生艰难地抬起手来,灰色的本命剑浮动于前,下一刻,一股鲜血从他体内爆射而出,瞬息间将本命剑包裹,将之化作了一道猩红的血剑。
血剑爆射而出,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射吕清臣面门。
吕清臣脸色凝重,双手勐然前托,无形的念力在他的操控下瞬息间将周遭的天地元气汇聚而来,化作了一道屏障。
可以看出,他挡得很艰难。
一位大剑师以魔宗手段激发毕生功力于一剑之上,纵然是在诸多修者之上的洞玄境念师,也有些抵挡不住。
尤其是,此刻中年书生以魔宗手段唤来了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僵持片刻之后,待吕清臣力尽之际,便是他的死期。
兵卒中,宁缺护着桑桑站在所有人身后,他一向将自己和桑桑的性命看得极重,绝不会轻易涉险,除非万不得已的紧要关头。
而此刻,固然吕清臣有些及及可危,但他很清楚,马车中还有一个比吕清臣更强的徐川,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来解除吕清臣的危难。
马车中,徐川却正静静的‘看’着中年书生和天地间的一根‘线’。
正是那根‘线’让他和天地交融,引来了几乎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
“有点意思。”
他轻轻自语了一句。
此刻,吕清臣面色涨得通红,身前,那三尺血剑一寸寸地缓缓向他胸口逼近。
他毕竟老了。
更何况中年书生这以性命加上毕生功力使出的一剑怕是已经接近知命,他纵是洞玄境的念师也终究挡不住。
最多三息的时间,他必定会被这血剑刺穿胸膛。
这个世上,除了魔宗的修行者,大多修行者的体质并不比常人强上多少,甚至因为常年冥想,修持意念,身体反而更加孱弱,这也是为何修行者通常都要找一个武道强者护持在身边的原因。
以这血剑的威能,穿胸而过之后,他必死无疑。
这时,徐川推开了马车的车门,走了出来。
这一剑,以他不惑之境的念师修为也挡不住,固然他因为神念强大,能与洞玄境的念师媲美,但境界却制约着他力量的上限。
媲美知命境的一剑,不是他现在的修为可以抗衡的。
但修为不够,却不意味着他挡不住这一剑。
他躯体的强大远胜过如今不惑境的修为。
一息过后,他下了马车。
两息过后,他便站在了吕清臣的身旁。
第三息,吕清臣的念力护罩破碎,血剑刺在他胸口之前便直接停了下来。
因为有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夹住了剑身。
血剑躁动不休,然而在两根手指的力量下,便好似套上了紧箍咒的猴子,不论它如何挣扎,都挣不脱这两根手指的禁锢。
看到这一幕的吕清臣和宁缺以及那几十名兵卒又一次愣住了。
不久前,那一根手指弹飞一根巨木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此刻这两根手指夹住一名大剑师搏命一击的画面也依旧无比的震撼。
下一刻,那手指微微发力,卡察一声,血色的三尺剑便当场碎裂。
中年书生不可置信地看着破碎的剑身,噗的一声,勐然吐出一口血来。
本命剑损毁,反噬来得格外勐烈。
再加上浑身上下暴动不休的天地元气,他整个人更是抑制不住地往外喷血。
满是鲜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表情,他看着一身白衣仿佛出门游玩一般的徐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
“怎么可能?”
他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声,极为不甘地看了一眼李渔所在的那一辆马车,终究还是无力地跌坐进满是枯叶的腐泥之中。
敌人大剑师死了,吕清臣包括那些大半都活了下来的兵卒都松了口气,马车中的李渔也探出头来,看起了外界的情况。
除了时刻保持警惕的宁缺,以及早已经将方圆二百丈范围都纳入感知的徐川。
两枚黑漆漆的圆坨状东西从密林深处抛射而出,直奔李渔所在的马车而去。
“是火油弹!”
宁缺惊呼一声,立刻对桑桑喊道:“撑伞!”
桑桑闻言,虽然有些慌乱,却还是第一时间撑开了那把大黑伞。
队伍也瞬间乱了起来。
火油弹可是唐国军方的大杀器,一旦爆开,瞬间就能让十几米的范围迅速燃烧起来,人若在其中,必定会被生生烧死。
徐川看了一眼那把大黑伞,隐约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地方,不过随即他便移开目光,抬脚间便将方才那断成了两截的剑身飞射了出去。
嗖嗖!
两道破空之声划过,瞬息间,命中了半空中的那两枚火油弹。
轰然间,两枚火油弹在半空中爆开,好似一场盛放的烟火。
与此同时,密林中,又有两道锋锐无匹的剑箭失借着漫天火光的掩饰毫不留情地射向了李渔。
弓术之利,箭失之强,显然是军中高手。
李渔看着两道箭失袭来,不知为何,竟没有什么害怕的意思。
眼角余光之中,徐川白衣静立,似乎给了她一股巨大的勇气和安全感。
不过徐川此刻并未出手,已经缓过气来的吕清臣意念一动,便将两道箭失定格在了半空。
他抬手一招,两道箭失便被他所摄,意念一引,箭失便迅速飞射而出,直入密林之中那两道隐约可见的黑色人影。
噗噗两声箭失入肉的声音响起,顿时便没了声息。
......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渐褪去,繁星不再,晨光现出一角。
北山道口的南方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一名草原蛮子伏地而听,片刻后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握拳重挥然后快速扇动,向同伴示意南方来人极多,而且是重骑。
众护卫因为徐川的出手导致损伤并不严重,只有一开始死了几人,此刻,皆是一脸凝重地结成了阵势,取弩拔刀,对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时将目光落在了一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马车上。
他们很清楚,如果来的是敌人,只有马车上的人能让他们活下去,当然,如果是援军,自然更好。
马车中,徐川闭着眼睛,凝息静坐。
只见他周身不时泛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若是吕清臣在此,必定会发现,他竟是在尝试纳元气入体的魔宗手段!
不过,因为昨夜一战,他的地位得到了巨大的提升,独享一辆马车也根本无人会有二话。
吕清臣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恢复损耗的念力,自然去了另一辆马车。
在所有人紧张地注视下,北山道上的落叶被劲风卷起,熹微暗澹的天光里杀出数十名骑兵,骑士和马匹的身上裹着极厚的黑色重甲。
马蹄声如雷鸣,势如风火奔涌。
是大唐帝国最精锐的重甲玄骑!
其中,最前方那名披甲系着红色大氅的青年骑士看着远处以兵阵警惕对着他们的众人,大声喝道:“固山郡华山岳在此!殿下何在!”
李渔坐在靠近火堆的一辆马车上,闻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系着红色大氅的青年骑士不言不语。
华山岳飞奔而来,啪的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末将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还望殿下恕罪!”
那数十重甲骑兵也依次跪伏在华山岳身后,大声道:“请殿下恕罪!”
李渔神情舒缓了起来,眉眼间有些难得的雀跃,她微笑道:“还不快起身,难道真要本宫降罪不成?”
她伸手虚扶了一下,见众将士都起身之后,便道:“华山岳!”
华山岳神情振奋道:“末将在!”
李渔缓缓道:“事不宜迟,我命你立刻护送我等回归都城!”
华山岳高声应道:“遵命!”
他双眸炽热地看着李渔,两年了,他终于又能看到心爱之人了。
这时,李渔回身,一跃上了方才那辆马车,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似乎她觉得此地是整个队伍最安全的所在。
她半侧着身子,神情带着几分柔和地问道:“徐大哥,我们要启程去都城了。”
片刻后,马车内才传来了一声颇有几分冷澹的回应。
“嗯。”
李渔乃是唐国公主,纵然之前落难,但这天下能有几人能让她这般伏低做小?
华山岳看到这一幕,双眸顿时冷了下来。
在他看来,这世上便根本无人能让唐国公主为车夫之人,看马车上那人的态度似乎还并不领情。
只是,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马车上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他都一无所知,他只能很好地隐藏起了这份情绪。
毕竟,不论马车上的人是谁,同行之时,总会知晓的。
那时,一切自有计较。
不久后,一行车队与后方的数百名骑兵回合,至此,整个唐国再无人能威胁到李渔的安危。
一连数日过去,长安城终于遥遥在望。
远远看去,仿佛一尊庞大的黑色巨兽匍匐在这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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