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青龙山大当家徐善接到磨石寨朱大当家的求援信,于是召集各路头领商讨对策。
“大王,下令发兵吧,咱们与磨石寨唇亡齿寒,岂不闻大王山与浮山前车之鉴呼?”说话的此人姓蒋,高而瘦,颔下短髭,黑衣椎髻,腰夸环刀,叉着双腿坐在胡凳上,作风颇为朴素。
他因出身济水上的渔民,靠着悍勇敢拼命,又与士卒同甘共苦,得徐善器重,统领水兵,负责济水上的生意,坐得是山寨第三把“交椅”。
“大王不可!”此人姓汪,襦服长裳,青衣竹冠,平履带剑,面白微胖,却是正襟危坐,跪座在榻席之上,适时挺身道:“据我所知,大王山之所以覆灭,就是因为被浮山寨的人背后突袭,什么唇齿相关,值此乱世,保存自己才是王道。”
他是“陆军”统领,负责陆地上的生意,坐第二把“交椅”,与周边各庄大姓豪族之间交往密切,常与磨石寨有“业务上”的冲突,暗怀吞灭之心、自立之意。
蒋三当家反驳道:“咱家大王与磨石寨乃是姻亲,怎么能相提并论?若是不救,夫人那边过得去么?”
这话被徐大当家听在耳里,面上表示赞同,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
汪二当家嗤声逼问道:“那你可知红巾军的虚实?”
“不就是个外来的儒口小儿么,有甚可怕。”
“兵法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个山野渔夫,你知道甚么?你连敌人兵力几何都不知道,你去送死么?你死了也就死了,别带着咱家的儿郎去死!”汪二当家跪坐榻席上,挺身向前,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怒视对面。看他的样子,像是一言不合就要上前开打似的。
汪、蒋二人向来不合,没料到汪二当家看起来长得斯文模样,翻脸就开骂了。蒋三当家又羞又怒,却不知如何反驳,对徐大当家道:“我这也是为了大王着想啊!”
汪二当家乘胜追击,道:“磨石寨沟深垒高,寨墙坚固,兵虽只有三百,但有凤凰山为犄角,合五六百人,且有屯粮数千石。外有深沟高墙,内有足兵足食,攻者自劳,守者自逸,何忧之有,要你去救?”
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怎么说都是道理,而且一套一套的,又补充道:“即便要救也不必急在此时,等红巾军钝兵挫锐,咱们再倾巢而出,内外夹击,必一往而定,那么整个良山就真的该咱们说了算了。”
徐善意动,心道:“不妨借着这个时机,削弱一下磨石寨的实力,省的那野婆娘在老子面前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徐善正打如意算盘,突然来报:“凤凰山被攻破了,守军被全歼!”
“什么?”堂内众人皆大吃一惊,“这绝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快?”
那报信的喽啰道:“大王,此事千真万确,那凤凰山的残兵就在外面,不信您可以亲自去看。”
蒋三当家乘机说道:“大王,发兵吧,不能再等了,他们快顶不住啦!”
“且慢。”汪二当家试图让大家冷静下来,拖延道:“大王不妨先问问,红巾军此次来了多少人马。”
“对,他们共有多少人,怎么会败得这么快?”徐大当家道。
“小的问了,他们不下两千人马。”
汪二当家闻言,扯着公鸡嗓,跳起来道:“两千多人!大王,这更去不得啊,咱们这几百人去了就是肉包子打狗,于事无补啊,咱们能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蒋三当家也站起来道:“姓汪的,你别忘了,大王的小妹还在磨石寨呢,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徐大当家眉头紧蹙。
“我有一计,或可解此困局。”坐在角落的一个黄袍道人开口了。
徐大当家恭敬道:“道长请赐教。”
“大王只需差一人,给磨石寨送一封信,说援军不日便到,以安其心。”
徐善顷刻明白了此中深意,点头称颂:“道长高明!”
汪二当家附和道:“好,好,正该如此。”
“报,大王,夫人她闯出寨门跑了!”
“谁跑了?大胆,这个贱人,她往哪里跑了?”
“有人看见她往南而去,骑着您的宝马。”
“哎哟,我的大黄啊,也是追不上了,就由她去吧。”徐善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吩咐道:“传我命,令所有人包括水寨的人全部撤回青龙山固守。”心中暗道:“老朱啊,你自求多福吧。”
……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一人一马奔行在济水东岸,一路过来地势平坦,路况较好,两侧又是农田,倒不虞马失前蹄,所以马速很快。
再往前有一个分叉口。往北是大道,道路宽阔平坦,却绕远了五六里,她驻马观瞧,又见两侧林中旌旗张扬,人影憧憧,似有伏兵。直行是鱼腹峡,这里两山夹峙,一侧直逼济水,当中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路况不好,却比大道近五六里。
小道寂静,她又“回家”心切,便选择了小道。
马速并没有放缓许多,马蹄踏碎的砂土溅在路边的山石上、枝叶上,硕硕作响,马蹄踏地的回音在山间回荡。嘚嘚,嘚嘚……
“什长,有情况!”山道两侧的灌木从中传出一声言语。
“来了多少人?”
“只一骑!”
“准备绊马索,抓个舌头,要活的。”
“好嘞,您瞧好吧。”
……
“吴曲长,又来一骑!”
“必是去往磨石寨的信使,放他过去。”那曲长瞪了一眼被俘的那女子,摸了摸出血的嘴角,唾出一口带血的痰在地上:“呸,一个娘们儿,被绊马索绊倒了,竟然还伤了老子四五个人,带回去交给主公发落。”
入夜不久,凤凰山寨。
“报告!”
“进来,子严?怎么是你,你不在鱼腹峡来这干么?”
“主公,抓住一个奸细。”
“这种小事,你处理了就是,何必值得你亲自跑一趟,这大晚上的。”玄晔撑案起身,帮吴病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咦,你受伤了?”
吴病不好意思地捂着嘴角,一只手接过茶杯,苦笑道:“主公,这个人有些特殊,她是个女子,是磨石寨朱大壮的妹子,还是青龙山徐善的夫人,而且一身武艺,十来个军士都拿她不住,要不是我刚好去那巡视碰上,还真让她跑了。”
“这么厉害!你这伤就是她打的?”玄晔惊讶道:“还真是个奇女子,我倒想见见她了。”
“带进来!”
吴病向外一挥手,两个军士押了五花大绑的女子进来。
“推什么推,我自己会走!”
玄晔拿眼观瞧,只见此人身长约七尺,女子中算是出众了;黑衣直裾,髻发散落,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衣裳被人字形的绳子勒紧,贴在她的身上;胸前高耸,臀部浑圆,可以分得出是个女子。
奈何油灯暗淡,他是近视眼,又不能凑近去看,模样哪里看的分明,依稀见得有鼻子有眼,其余就不晓得了。
“跪下!”军士喝道。
“哼!”那女子抬头挺胸,俯视众人,胸前那两坨愈发险峻。
“算了,何必为难一女子,给她松绑罢。”玄晔似有些怜香惜玉了。
“不可!”吴病忙出手阻止:“主公,此人不可轻视。”
玄晔笑道:“咱们这么多大老爷们儿,还怕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给她解开绳索。要是传出去说咱红巾军欺负妇孺,不好。”
待军士给她解开绳索,她只是站在原地,自顾自地揉着发麻的手腕。
玄晔见此,以为不会有甚么威胁了,对左右道:“你们下去吧。”然后一指席案,“朱大家请坐。”(“大家”是对女子的尊称,时人称家大业大者为“家”,有时也用来称呼首领,比如磨石寨的大当家,也称为“朱家”。)
“诺!”堂上军士悉数退去。
大厅中只剩下玄晔、吴病和那女子三人。吴病手握刀柄,站在玄晔身前,一脸的警惕。
玄晔也不管她是否就坐,顺手给朱小妹斟一杯茶,放在案上,一边对戒备的吴病调笑道:“子严,你们两个单挑,胜负如何?”
“这个,战场相见,吾必手刃之;若是游斗,我不如她。”吴病说出后一句话,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是你们使绊子,靠着人多,你们能拿住本姑娘?”朱小妹看看周围,一屁股歪坐在坐席上,端起茶杯大口喝起来。
“好了,子严,你回去吧。”玄晔道。
“主公,她,万一她暴起伤人!”吴病焦急说道。
“没事,她不会伤我。”这话玄晔似是对朱小美说的,然后目视吴病,让他放心。
“诺!”吴病虽不解,也只得应诺离去。
玄晔这才仔细打量这个朱小妹,见她头发松垂蓬乱,如似坠落,弯眉秀目,未施粉黛,袖长至肘,足踏纨履,全身上下竟无一件饰品,却有股英姿俊美之气。
桀骜不驯的她,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腋下的衣裳有一处破了,那对丰润的小兔子也似从衣中跳出,让玄晔一惊。
朱小妹瞟了一眼正打量自己的玄晔,鄙视道:“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此话怎讲?你在你男人那里受了气,跑回娘家,路上伤了我的人,我们抓住了你,有虐待过你么?看你两眼就不是好东西了?我要真不是个好东西,就该叫他们直接把你绑在床榻上,哪还容得你这般安逸。”玄晔装腔作势,满脸一副无辜被冤枉的样子。
“你敢?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就在我五步之内!”
“哈哈哈哈,你就真那么自信能打得过我?”玄晔想逗逗这个女子,军中的日子太无趣了。
“你?你这副小身板,难道深藏不露?”朱小妹疑惑道。
“我要是没有两下子,能作得了这么多人的主公?就刚才抓住你的那位将军,十个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玄晔开始吹嘘了,而且吹得没有丝毫心里负担。
“真的?那好,咱们现在就比划两下,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高手。”妹子说完跃跃欲试。
“这可不行,高手哪里那么轻易跟人比斗的?”玄晔连忙转移注意力,“你还是先关心关心磨石寨中的朱大壮吧。”他可不想真和这个女强人打一场,要是真被她一不小心干死了,或者被她明白过来挟持了,那就不好玩了。
“你把他怎么了?你要是敢害我大兄,我就跟你拼了!”朱小妹一听急了。
“大胸?额,别激动,他很好,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啊,你男人徐龙王呢?”
“他不是我男人,别跟我提那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残暴不仁的马脸混蛋。”
“马脸混蛋?怎么?他不打算来援救你大哥,连他亲妹妹也不救了?”玄晔有些蒙了,原定计划可是要围点打援的,这援兵不来怎么打?
“娘的,计划出现偏差了,什么秦晋之好,盟友在利益面前都是狗屁!”玄晔在心里暗骂,一边想着接下来怎么办,既然大鱼都不打算来了,留着鱼饵也就没用了。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气愤的朱小妹,玄晔眼睛一转,于是道:“既然你来了,你大哥就有救了。”
“那是,本姑娘是谁啊……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放了你大哥。”
“为什么?”
“因为你。”
“因为我?”
“我看上你了。”
“混蛋!”
“只要你跟了我,我就饶你大哥不死,要不然,就算你把我杀了,我的兵也会屠灭磨石寨,鸡犬不留。而且我会帮你打回青龙山,把那个乌龟龙阉了。你好好考虑考虑。”玄晔满不在乎地说完之后,躺倒下去,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等她回复。
来了这么久,玄晔还是不习惯席地跪坐,勉强坐下去,要不了一刻钟,就会腿脚发麻,所以一般时候都是盘膝而坐,而且随时带着蒲团。
椅子和高脚桌子不难做,在阳谷城外的军营和家里都有制作了一套,可是行军打仗就不能带着了,小马扎也是有的。
“好,我答应你,可是如何保证你能说话算话?”
朱小妹果然是个果决的女子,或许他为了这份兄妹之情可以牺牲一切,或许嫁给那个马脸龙王也是为了报答兄长的恩情。
本来是一句戏言,这下却让玄晔有些肃然起敬了,觉得不应该戏弄这个英姿飒爽的情义女子,于是郑重说道:“这是我的佩刀,如果我食言了,你用它砍下我的脑袋!”
“对了,你饿了没?我叫人给你煮碗肉羹。这是伤药,我看你似乎受了伤。吃完便去屋中歇息吧,我就睡在这堂中。”玄晔继续埋头处理军务,或是在编撰一门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