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吃过早饭,陆续于西门集合,将物资装船,就要开拔。这时候,张勇领着一群孩童跑过来,二话不说便向玄晔跪下磕头。
玄晔有些不明所以,问:“阿勇,你们这是?”
“大哥,请您收留他们,他们都是孤儿,他们的父母家人都死在这次兵祸中,这几天全靠邻里乡亲接济才有口饭吃。但是,听东巷的大姑说,朝廷今年又加税了,说皇帝要修什么园子。他们今年地里本就没有收成,幸好抢了聂阎王家,多少存了些粮食,也吃不过一两个月。之后秋粮若还没收上来,怕又是要吃人了,这些没爹娘的孩子怕是活到了那时候,也得进了别人的肚皮。大哥,让他们跟我们走吧,也许还有一条活路,我相信大哥有办法养活他们的。”张勇跟了玄晔半个月,说话倒也有几分条理了,也许经历的多了,也不胆怯。
玄晔看着跪在地上的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十几个孩子,都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看人。最大的估计有十三四岁,最小的四五岁的样子,还留着鼻涕,望望这里望望哪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阿勇,不错,才几天就成了全城的孩子王了!”玄晔腹诽着,看他背着堪比自己高的青铜剑,手握高自己三倍的长枪,笔直的跪着,有股子英气。
玄晔正想着怎么安排他们,就没有及时答应,身后的雪儿焦急地走过来,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哀求道,“郎君,带上他们吧!”
张宁也是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做决定,自从她“死了”之后,脸上的冰雪气息和悲天悯人渐渐退去,多了些平和柔美。
于是,玄晔麾下又多了一群孩童少年,美其名曰“少先队”。为了管理,他把这十五个孩子编为三个伍,各挑一个大孩子为伍长,负责照顾其余四人,任命张勇为队长,统领三个伍长。另安排雪儿、张宁、绿衣、钱妻等女眷照顾孩子们的衣食起居。
将要登船南渡,城中的百姓得知消息后追出来,一个老者拉住玄晔的手颤颤巍巍地说,“玄君,您要是走了,官军再来可怎么办?您不能走啊!”
玄晔自忖道:“我方甲兵不过百余人,又仓促成军,未经训练,若东郡发大军来剿,必不能敌。若是全城百姓愿意随我据城而守,或可一战,但我作为一个外乡人,才来几日,何德何能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效忠?能有今日的光景,也算是因缘际会,够奇葩的了。总之,留下困守孤城只有死路一条,若是他们都愿意跟着自己走,或也可行,毕竟人多力量大。”
城中的百姓到底是安土重迁,没有几个愿意跟随他背井离乡,不到万不得已,哪个又愿意提着脑袋当反贼?
他高声道:“众位父老不用担心,聂阎王父子已经死了,是我杀的,官兵也是我杀的,与你们无干。到时官兵再来,你们打开城门即可,你们只要抵死不承认,一切往我们身上推,他们是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乡亲们,留我在此只会连累你们,我在这里,他们就会发兵来剿,我要是走了,他们是不会在意这座小城的。如以后在下有了一块容身之地,定会接诸位去过太平日子。”
百姓听他如此说,也只好放行,互相拜别。
独立船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漯水,玄晔心情怅然。
他来到这个世界尚不足旬月,却经历了这许多,已然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看看自己身后颇具规模的队伍,感觉有些不真实,他不止一次怀疑这一切或许只是个梦。
让他欣慰的是,在这里他有了兄弟,能够生死与共的兄第,有了一支小小的但只听令于他的人马,最重要的是他找到上辈子不敢奢望的爱情和几个离不开他、需要他照顾的人。这种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他很觉得充实,前所未有得感觉到生命突然有了意义,他甚至害怕一觉醒来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他有些闲情逸志了,轻声哼唱道:“不想承认,抹去了回忆还有伤痕,记忆和眼泪重逢在拥抱的时分;转一个身,遗忘不了曾经两个人,爱如乌云压抑下沉。思念浮生,醒不来就醉在你的梦;独自浮生,跟风走风都难以收留。爱不过一颗尘,不断寻找温暖一座城,心留给你一城。”
别了,聂城。
……
他们一百大几十号人,随行辎车二三十辆,浩浩荡荡,而且车上装的大部分是刀剑器械,其余的也是金银财帛,粮食笨重带的反倒不多,仅够一月之用。如此招摇过市,沿途的郡县、乡亭必然生疑,一旦搜查盘问起来,必然暴露。
于是,玄晔决定昼伏夜行,白天令几个人乔装打扮去前面探路,选好留宿藏身之地,夜晚再率车队前行。
日行二三十里。
两日后,他们抵达黄河北岸的荏平渡口。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时的黄河并不通巨野泽,荏平东南五十里有一条与黄河平行的济水,那才通巨野泽。玄晔才焕然大悟,黄河历史上几经改道,这时黄河和淮河流域的地形地貌以及城池都比后世有很大的差异。
“完了,或许梁山泊还有没有形成都难说,好像梁山泊是唐宋之际黄河改道形成的。”
换个说法,既然有梁山泊这么好的地理位置,宋以前怎么就没有听说过这里。三国这个大混战时代也没有听说有什么英雄人物或强人占据这里,难道是个大乌龙,巨野泽并没有什么地理优势?至少,黄河水道都不通,另外隋朝大运河还未开凿,它的军事地位就大打折扣了,形同鸡肋。
“那么问题来了,之前的设想全部推翻么?”玄晔知道,临近的青州即将产出百万青州兵,这是他志在必得的,青州攻略不能更改,那么该去哪里落脚呢?
“东平湖有木有?啥,也没听说过?”
后世著名的水浒影视城就在的东平湖上,他有幸去游览过一次,知道湖东有一片险峻的山地曰良山,济水从其西面流过,南面是汶水,东接泰山山脉,延绵数百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居家置业、打家劫舍、占山为王的天赐之地。
幸好玄晔前世是文科生,为了高考,他已经把中国地图的山川河流、地形地貌、气候矿产什么的,精细到每一个省市,并且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了,甚至世界地图也是随便都能画出来。毫不夸张的说,他随便画出来的地图都要比这时代的官方地图要精确得多,细致得多,虽然不可避免一些古今地名差异。
玄晔闭目沉思,想明白后,顿时轻松起来:“好,就去这个良山。”
此良山非彼梁山,属东平国与东郡以及济北国的交界处,北临东郡之谷城县、东阿县,西临济水、范县,南临东平国之须昌城,东接济北国和泰山山脉。
而后世之梁山,得名于前汉梁王死后葬于巨野泽北面一山丘,位于范县南郊,距离良山也不过数十里。唐宋之际,黄河改道,巨野泽北扩,梁山被群湖环绕,沟通黄河,其不是以山势险峻著称,而是以八百里水泊为恃,故曰梁山泊,亦扼隋朝大运河之中段,为军国重地。
既然决定上良山,还是要南渡黄河的。渡河却不能在晚上,他们只得花重金包下一艘船,分批次渡河。
入夜后,继续南行,于第二日清晨抵达临邑城郊,照例白天歇息。
其间,因为随行的大批伤员病情出现恶化,再加上药物短缺,玄晔决定进一趟临邑城去请大夫,再采购一批药物。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去得人不能太多,玄晔只带了裴元绍、赵信、孙仁,还有雪儿共五人。他和雪儿扮成一对夫妻,其余三人扮作家丁护卫,背着包袱,里面装的全是从聂家缴获的现金。
荏平城门守卫并不很严,即便河北还在打仗,毕竟还隔着一条大河,大约有一队五十余郡兵把守城门上下,皆披甲持矛,甲却是皮甲,只有上半身,形似后世之马甲,此世称之外两档甲。
有带货物进城的要抽城门税,亦会将来人与城门边上的画影图形稍微对比一下,如有相似的,则细细盘问一番。此时,编户齐民早就崩溃了,没有户籍的流民遍地都是,怎么查?他们穿着皆富贵,进城颇为顺利。
入城之后,城门两边是城梯和斜马道,紧贴着城墙内壁是环城大道。通往城中心的大街比较开阔,宽约二十余米,路面是土质的,但被夯或者踩踏地很紧密,硬实而平整,飞尘是少不了的,所以自古就有洒水迎客之说。
两边的建筑多为两层,有酒楼、当铺、药材铺、刀剑铺、布庄、珠宝店等,却不见当街摆摊买菜的,所谓市坊之分或许只是把菜市场集中而已,却不知此世有没有城管来管理非法摆摊的。
玄晔首先来到一个刀剑铁器铺,想顺便看看这个时代的铁器冶炼水平。不出意料,铁质的纯度、硬度和韧性都很差劲,和后世品质最一般的钢铁制品甚至菜刀相比都不是一个档次。
“钢啊,这时代炼钢真是不容易啊,硬是用铁锤一锤一锤砸出来的,光是打造一柄钢刀就要耗时数日,百炼的话要月余,难怪这时一柄百炼钢刀这么抢手。”战场上百炼钢刀和寻常刀剑拼砍起来,胜负立判,负就意味着死亡。
“看来以后大规模装备军队,炼钢水平是提升战力的一大关键,更别提热兵器的钢枪火炮了,那对钢铁的品质和产量都是有相当高要求的,任重而道远啊!”
他此来意不在买刀,出门之后陪雪儿买了一些胭脂水粉等女子用品,又在路边寻到一家书店,欲买些书籍、笔墨纸砚。
这时候的纸张纸质发黄粗糙,韧性不够,一折就断,造价也高,因为买主不多,存货较少,却被玄晔饥不择食地一股脑全买了,其中兵书占了大半。
又问店家:“有没有地图?”
“您说的是舆图吧?这个只有官府才有,我们是没有的,也不许贩卖,一些行商或许自己有勘画的罢,估计也不会卖。”店主答道。
店主身长七尺有余,身形瘦削,穿了件黑色的儒服,松松垮垮的,估计是个寒门士子,举孝廉怕是不够进身之阶,做小吏也没门路罢,为求生计,才来经商,今日算是遇到大主顾了,却也没有什么激动谄媚的神情。
玄晔留心其或许是个人才,施礼道:“请问店主贵姓?”
“在下不才,岂敢污先生耳,免贵姓陈,贱名诚,字公毅。”
玄晔拱手道:“在下玄晔,字子华,有礼了。所谓大隐隐于市,吾观公毅兄气韵神清,安之若素,在繁华而不慕荣华,必有大才,敢问贤兄志向?”
“哈哈哈哈,今日倒遇到个趣人,吾所求不过两餐温饱,安能若何?况且操此贱业,辱没先祖,哪敢大言志向。”
“一日温饱,何其简单,又谈何容易,若天下百姓人人能得温饱,我平生所愿也。”玄晔试探道。
“嗬,原来不止是个趣人,还是个狂生,朝中彦彦诸公尚且不能,汝何道哉?”
“食肉者鄙,吾不屑也,其何道哉。且看三年五载,龙庭烣坏,百花盛开,以待谁来?”玄晔说完哈哈一笑,也不问价,扔下一大袋钱币转身就要走:“兄台,告辞,来日方长。”
“等等,你要的舆图我这正好有一份,你拿去用吧,我闲来无事胡乱画的。”店主从案上的竹简底下抽出一份羊皮纸说道。
待玄晔出了门,陈诚有些失神,自语道:“这四百年大汉,真保不住了?那就且看个三五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