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被围的消息已经确定,玄晔赶紧吩咐埋锅造饭,同时令人做好出战的准备。
饭后,他令受伤的张彪和钱袋等人留守聂城,自己率三队九十余人轻装北上,吴病、秦虎、裴元绍各领队率之职,杨智、赵信、孙仁、林森等人为亲兵护卫、传令兵兼职前军斥候。
出发之前,吴病还是忍不住问道:“司马倶和杜长已经突围去搬救兵了,张牛角有雄兵百万,巨鹿郡又与甘陵国邻近,随手一挥就能派出几万人马,救几个人还不简单,还用得着我们去么?难道,您也还想做回黄巾军的军师?”
这两日,通过跟黄巾军的零距离接触,不仅玄晔看不上黄巾军了,就连吴病也对他们不屑一顾了。
对于吴病的质问或者嘲讽,玄晔不以为意,抬头挺胸,拇指自指,怪声调侃道:“黄巾军军师?区区一介虚名,岂能容得下我这尊大神?我既然要做,就做天下第一号反贼头子!”
众人皆被玄晔搞怪的这一幕逗笑了。
秦虎却道:“再大的反贼,还不一样是贼?”
“你知道成王败寇么?”玄晔反问道:“你知道汉高祖刘老四么?”
“刘老四?”
众人不解,四百年大汉江山,还没有人敢直呼刘邦的姓名,哪个敢呼他刘老四?
“汉高祖不是刘邦么,怎么成刘老四了?”一人问。
“没文化真可怕呀!”玄晔鄙视道:“刘邦还未做皇帝之前是不是叫刘季?”
众人皆知,答:“是!”
“伯仲叔季,刘季排行第四,不正是刘老四么?”
众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玄晔乘机大肆鼓吹跟他造反前途无量的论调:“刘家老四不过一泗水亭长,四十几岁才扯旗造反,结果混成了汉高祖,跟随他的那些穷哥们儿、酸亲戚,皆成了王侯将相或皇亲国戚。反观咱们,皆二十出头的年纪,这辈子还有四五十年的时间可以打拼利用,只要我们高举造反的伟大旗帜,坚定成功的信念,发扬吃苦耐劳的风格,不怕牺牲,不畏艰险,不出几年,定能鸟枪换炮,单车变摩托,王侯将相,一切皆有可能!”
“……”
因为出来的晚,天将黑时,他们一行走了才十余里,已近甘陵国边界。
林森来报:“前方的林子里发现官军宿营!”
“你有没有暴露?”
“没有!”
“我们的到来有没有被官军察觉?”
“尚未!”
“好!传我命令,全体隐蔽,不许发出任何响动。”玄晔低声命令道:“什长以上的军官来我这集合开会。”
九个什长、三个队率陆续到齐,玄晔已依照林森的观察和讲述,用匕首在地上画出了官兵宿营地的地形和兵力分布图,一个夜袭敌营的计划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林中有一块开阔地,树木稀疏,方圆三十余丈,其中成梅花状分布着五六十頂军帐,每帐约十人,把中军大帐和辎重围在中间。营区周围没有开挖壕沟,亦未放置鹿角、铁痢疾等事物,只用木头钉了一排木桩,斜置几支长矛罢了……”
玄晔介绍完了敌营的情报,便开始布置任务了:“萧竹你率本什人马从东面潜入敌营,韩金从西面潜入,江岩从南面,冯治从北面,顾季从东南角潜入,孟平从西南角,黄骈从西北角,王牛从东北角,肖二你们什留下作为后援。”
“入夜以后,借着微弱的夜幕,各什潜入到指定的位置,以三声狼啸作为行动信号。届时,裴元绍、吴病、秦虎,你们几个负责抹掉敌人值夜的岗哨……进入敌营后,一律使用短刀杀敌,为了避免误伤自己人,若遇他人或下刀之前皆须低呼一声暗号,对方若不回应或回应错误,则立杀之。”
吴病问:“暗号是什么?”
玄晔随口说道:“德玛西亚!”
“得马希亚?”吴病怪异道:“什么意思?”
“别管什么意思,你们都记住没有?这事关生死,重复一次。”
众人应道:“得马希亚!”
玄晔继续道:“行动之时,敌兵大多已在帐中熟睡,敌军一帐十人,我们一什十一人,什长率队潜入敌帐之后,各自找到自己的目标,捂住其口鼻,什长低呼‘德玛西亚’即同时下刀!每个什要完成六頂帐篷,途中若有变故,或行动之后半个时辰,无论是否已经完成任务,我都会在敌营附近举火,你们见到之后,即刻撤出战斗,前来汇合,再做进一步打算。”
……
夜袭战似乎已被玄晔玩转地驾轻就熟了,一切颇为顺利,当然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敌人的松懈。当他们将帅帐团团围住的时候,那位中军主将即博平县尉,竟然正在与几个沿途顺手掠来的女子大被同眠。
聂阎王的父亲贼曹掾聂锋亦死在此中。
崭新的太阳冉冉升起,这个营地之中,被剥光了衣甲的官兵尸体已堆积成山,胜利者每人手中几乎都沾了五六条性命。借着夜色掩护,他们初时觉得杀人不过尔尔,此时再看那些死尸惨白惊恐的面容,顿觉腹中翻腾,呕吐不止。
玄晔亦不断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不久的将来诸侯混战,万人拼死的时候,场面将更加惨烈。”他亦警醒自己,今后无论何时,扎营都必须要有一个严谨的规制条例,今日之事便是前车之鉴。
收获也甚丰,光夺回聂家的辎重金钱丝帛便有二三十车,再加上二三十车军帐、粮草物资,以及五六百套郡兵装备,还有用来驾车或乘骑的马匹六十余,即便绝大多数是拉车的驽马,他发达了。
他留下十几个人看守营地,用过早饭后,率队继续北进。
再往北,就进入甘陵国境了。
汉高帝四年(公元前203年),置清河郡,治在青阳县,因清河流迳清阳县西而得名。东汉改为清河国,治迁至甘陵县;建和二年(148年),清河国改名甘陵国,此时民间依旧称清河国。
中平元年二月,张角在巨鹿郡发动了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巨鹿郡与甘陵国一水之隔,“甘陵人执其王以应之”,国内群情汹涌,攻破屠灭城池、豪强庄园无数。张角败死之地广宗城又在甘陵国西境之上,兵来贼往,鏖战周边。因此,甘陵国内多残破。
冰凉的晨风卷过,吹散了晨烟雾霭,道上、原野上,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不见,唯有近处荒芜的田野,远处破败的亭、里可入眼中,还有随处可见伏于青草之中的累累白骨。是死去的黄巾或官兵、乡民或地主、流民或富人,乃至犬狼出没,伏於一些尚未化为白骨的尸上啃食,见大队人马从道上经过,它们也不害怕,远远地望尘狂叫。春季本该生机勃勃,今却给人一种满目荒凉的感觉。
路上经过的乡里亭舍大多破烂冷清,一些亭舍连围墙都没了,也不知是被贼兵拆了,还是被乡民拆了,还有门、梁、床、柜、案诸物也是十不存一,应是被贼兵或乡民拿去烧火又或自用了。亭舍之中没有吏员,只余下空落落的院子,有的或是死在了乱中,有的逃跑了,有的索性当起了贼。
就如眼前这情景,玄晔不由得想起了那句流传千年的明言: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巨鹿郡和甘陵国是张角传道的根据之地,百姓之中十有七八都是信奉太平道的,大贤良师一声令下,举国响应,县乡为之一空。
贫苦百姓衣食无着,参加黄巾军自是为了吃饱穿暖,吃谁的穿谁的?自然是谁有钱抢谁的,谁有粮吃谁的,除了城池和官府,遍及乡野的豪强地主庄园,就是他们主要的攻击目标。
战乱过后,城池毁坏,乡野也空了,成片成片的田地无人耕种。乱前百姓无立锥之地,乱后百姓皆已化作白骨,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仅贫苦百姓,吏员也多有从贼,今世要想做官、升迁,光有才不行,光有钱也不行,还讲究出身和门第。豪门士族垄断仕途,阉宦把持朝廷,皇帝卖官鬻爵,官吏从贼自然是为了混个好前程,改朝换代也意味着有一批人鸡犬升天。
如一些乡中的轻侠恶少,他们便大多纠集一伙人当贼去了,吴病、秦虎就认识好几个曾经去参加黄巾军的,他们自己现在也不跟着玄晔干起了造反的勾当?
沿途,也有几个里落还有一点人气,或是幸存的乡民,或是返乡的流民,亦或是鸠占鹊巢的外乡人。见到的孩童一个个脏污满面,瘦骨嶙峋,因为长久的食不果腹,饿得皮包骨头,远望之如骷髅也似。
路边、乡野的树多被剥去了树皮。田地荒芜,野草青青,却没有见一丝麦子的踪迹。
一路上,玄晔思绪飞扬:“难道这就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么?当权者锦衣玉食,贫者为求一活卖儿鬻女,难道不正是因为还没有推翻这个已然腐朽的汉室,所以才会民不聊生的么?”
固然是,然而若不造反,饿死的只是贫农贱民,造反则无论士庶贵贱皆化作黄土,富人或还死得更快一些。或只有科学地、有计划、有预谋、有步骤地造反,才能尽可能地较少平民百姓的伤亡,才不至于让整个民族大伤元气。
黄巢、李自成式的造反代价太大,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最后反便宜了外族;李渊、朱元璋式的造反才是可以借鉴的。
玄晔至此决定,裹挟流民,席卷天下的流寇作战策略是行不通的;打破一切,彻底革命,好的坏的一起革掉了,新的又未立起来,即便仓促立了一套制度,也是粗制滥造,错漏百出,结果很可能乱搞一气,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酿成全民族的灾难。
只有取一块立足之地,建立一套新的高效可行的体制,一边实践试验,一边经营扩张,步步为营,最后全取天下,才是可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