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心中一凛,连忙回身去看,却见正是刘知远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当先走来辕门跟前,郭威和史弘肇也骑马跟随在他身后。
柴荣迅速给李沅湘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一齐下马,李沅湘深深埋下了头默不作声,柴荣向刘知远拱手低头,迅速开始思索该如何应对。
但见刘知远面目庄严,丹凤深沟眼,阔面倒竖眉,似笑非笑,似责非责,让人望而生惧。郭威和史弘肇也都不敢作声,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那两名烈马帮帮众见到柴荣如此恭敬,早已对刘知远的身份猜出了几分。他两人一个已入中年,一个则年纪尚轻,对刘知远却都不畏惧。
两下对峙片刻,那年轻的忽地慨然上前道:“在下早知金刀王刘知远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刘知远佯作嗔怒道:“你乃草莽无名之辈,安敢直呼本王名讳?左右,给我拿下!”
他话一出,周边十余名持戟军士纷纷围拢过来。柴荣暗道不好,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他头戴布巾,身子单薄,面容稍显稚嫩却毫无惧色。
柴荣正要设法替他解围,却听此人忽地纵声大笑。刘知远稍一吃惊,一扬手止住众军士,问那人道:“你笑什么?”
那年轻人道:“我笑人人都说金刀王雄才大略,原来是虚名而已。”
众军士齐声怒喝道:“大胆!”就要持戟杆往那人身上打去。柴荣一时心急,连忙两步迈到这年轻人身旁,一扬手止住众军士道:“且慢。”众军士知他厉害,都不敢上前。
说罢柴荣转过身来,朝刘知远拱手道:“刘将军明察,这两位兄弟乃是自辽国朔州境内过来,必知辽国情况。他们从辽国来到太原的路上必定历经了千难万险,一时心急,方才出言顶撞。”
刘知远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端详两人半晌,问那年轻者道:“你且言之,若有道理,本王自当将你请入中军帐上礼待。若无道理,休得浪费本王功夫。”
那人冷笑一声道:“我烈马帮眼里无有皇帝王侯,只认得忠义二字!”说着对柴荣郑重一拱手道:“请帮主示下。”
看见刘知远大为不悦,柴荣自觉难堪,当下朝刘知远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烈马帮中皆是燕赵豪杰。契丹南征好杀掠、打草谷,烈马帮常与之游击抗争,素来有驱除契丹之志。烈马帮所谓‘无有皇帝王侯’,乃是说绝不苟安于契丹皇帝威压之下。所谓‘认得忠义’,便是盼能有如将军之豪杰,有朝一日能驱除契丹,重振我中原王朝之雄风。”
经过他这么一解说,刘知远果然转怒为喜,对那年轻人哈哈大笑道:“本王看你身子瘦弱,尚未长成,也学我等骑马厮杀乎?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
那年轻人朗然道:“我名叫张永德,乃是阳曲人氏。契丹南院大王常常派兵犯我边境,有时甚至杀到我家乡,我今年虽然只有十四岁,也愿拼上性命,杀他几个鞑子!”
郭威本就见得此人眼熟,当下听他报了姓名,急忙问道:“令父莫非张颖张公乎?”
张永德应道:“正是家严。”
郭威欣然而喜道:“我和令父乃是故交,今见你年少而有志,真替令父欣慰啊。”
刘知远也因张永德一番话而暗暗感慨,说道:“既然是文仲故交之子,就请随本王进帐,有什么消息也说与本王听听,若是有用,重重有赏!”
张永德迟疑起来,柴荣在他身侧低声说道:“还不遵命?”张永德才拱手欠身道:“是。”
刘知远微微颔首,调转马头回身往营中走去。郭威给柴荣使了个眼神让他切须谨慎,柴荣会意,只好再领着李沅湘和烈马帮二人跟在刘知远后面进入大营。
重新到得营中,诸人坐定,刘知远问张永德道:“你方才对你帮主说:‘镇州一带有风雨将至’,这是什么意思?”
张永德道:“非但镇州,还有离将军最近的朔州,都已出了大事,将军还独不知吗?”
刘知远道:“莫非是安重荣收纳辽国境内的南逃部族,编制成军之事?”
张永德答道:“非但吐谷浑等部族如此,我汉家英豪也归心似箭……”他说到这时看了柴荣一眼,柴荣知道必是说到了机密之处,便对刘知远道:“军机大事,还望刘将军小心为上,须得遣散闲人,方好说话。”
刘知远答应下来,吩咐军士道:“你们把好大帐,没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李沅湘噘了噘嘴,柴荣劝慰她道:“你且到大帐外稍等片刻,我一会就来。”
待到众人走罢,营帐中只剩了刘知远、郭威、史弘肇、柴荣、张永德五人,张永德得了柴荣许肯,方才说道:“朔州节度赵崇赵将军早已暗暗联合城中将校,相约举事,只恐孤掌难鸣。因此我等不辞辛劳,南下为赵将军寻觅外援,到时里应外合,一举可收复朔州!”
史弘肇听后大喜道:“甚好!甚好!幽云十六州百姓归心似箭,朔州又有内应,此时不动兵戈,更待何时?”
郭威劝道:“史兄弟,我等无不想收复幽云。唉,说来无奈,只恐我等一旦和契丹开战,陛下却一意屈从,反而惩治我等,到时骑虎难下,可就麻烦了。”
史弘肇向来敬佩郭威,处处和他交好,这时也听他说得有理,点点头道:“还是郭将军想得周到。”
刘知远沉默半晌,不做讨论,柴荣请示道:“不知将军作何考虑?”
刘知远答应道:“本王素来反对陛下称臣纳贡、割让土地,奈何陛下不听本王劝说。今若违反圣意,私自开战,恐与造反无异,还当上书陛下,听候陛下诏令。”
张永德当即道:“不可!赵将军密谋起义,瞒得了一时,瞒不了太久。先不说石敬……不,皇上他应允与否,单是上书一来一回,恐怕就已事泄。”
刘知远情知张永德所言有理有据,便不去理会他失言之过。又想了半晌,吩咐柴荣道:“请杨邠过来。”
柴荣答应下来,到帐外命令军士去请杨邠。杨邠还未离开多远,旋即便来到了帐前。
他一进营帐,见只有五人在此,心知必是在讨论隐秘之事,便开门见山问刘知远道:“将军唤杨某前来,可是为朔州之事?”
刘知远将方才所议论给杨邠一说,又道:“现下欲夺朔州,恐引火烧身;坐视不管,则难免让幽云十六州思归中原的百姓将士们心寒。本王知杨先生素有见识,该当作何论处?”
杨邠若有所思道:“在下一直不主张用兵,但民心亦不可失……”他忽地灵光一动道:“某有一计,虽夺不得朔州,但却能收拢北地百姓之心,又不至于被陛下问罪。”
刘知远奇道:“先生试言之。”
杨邠讲道:“某前者不主张接纳诸南归部族者,一来担忧契丹借机入寇,二来担忧陛下问罪。但朝堂之上做不到之事,将军可以在江湖上办了。到时草莽朋友们口口相传将军的忠义之名,可以收揽人心。身居高位者不察民意,安能知将军有如此作为?”
刘知远听了大喜道:“先生之计一举两得,可谓甚妙!文仲,此事就交于你来办。”
郭威答应道:“将军放心,包在我父子身上。”
刘知远又道:“还有一事,本王看张永德年纪虽轻,却不失是一名壮士。文仲,你既然与他父亲有旧,不如将他收入帐下,也好谋取一番功业。”
郭威也答应下来,张永德本要推辞,被柴荣使个眼神拦下,只好谢恩领命。
两下散开之后回到府中,郭威立马吩咐柴荣道:“这一回事关重大,你可速速收拾亲自去朔州一行,军务皆交于重进打理。”
柴荣答应下来,又去告知了李沅湘。李沅湘拍手欣喜道:“好呀好呀,我早就听说契丹人生得凶神恶煞,这一回正好见见。”
柴荣稍稍正色道:“咱们是去联络造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沅湘嘻嘻笑道:“我连我那当皇帝的老爹也不怕,难道他契丹人有三头六臂不成?”
柴荣摇摇头叹口气道:“你倚仗你父皇疼爱,你哥哥、黑云、刘仁瞻他们都要给你面子。可你万一落在了契丹人手里,后果可就不堪设想。”
李沅湘仍不在意,拍拍柴荣厚实的胸膛道:“你总喜欢将事情说得耸人听闻,这不是还有你在吗?好了好了,再危险我也不怕,将军去了,随从哪有后退的道理?我一人留在太原,迟早要露馅。”
柴荣心想她所说也不无道理,只好一如既往地约定道:“那你千万要听我约束,不要冒失。”
李沅湘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说。”
柴荣再一正色道:“自契丹人占据幽云以来,我也从未去过,根本不知情形如何。这一回不同以往,我也没有把握,你要是再不上心,我便去让义父派重进去了。”
李沅湘骨子里仍有娇纵习性,没有害怕可言,嘴上悻悻答应了柴荣,心里却还不以为意。
于是这天之后,柴荣带了张永德和李沅湘从太原启程,向北往仅有四百里的朔州启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