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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醉花堂

    溪水声潺潺远去之后,又一阵箫声悠悠响起。聂远循声而去,却见眼前的迷雾渐渐四散而去,在一处开满姹紫嫣红的江南小院中,一个倩影正坐在不远外的桥边,丹唇轻启吹动玉箫。

    聂远试着眨动双眼,眼前恍惚虚幻的景象渐渐明亮开来,箫声也变得清晰可闻。除了箫声之外,又有泠泠流水和婉转鸟鸣之声传入耳中,所见所感,皆是鸟语花香、一片安宁。

    可自己方才明明还是在鲜血四溅、冷雨飘飞的回雁峰上,眼前的江南风景,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仍处梦中。恰好一朵淡红色的花瓣静静落向他的脸上,聂远伸手去接住花朵,掌心马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觉。

    聂远当下心中暗惊,疑惑道:“我醒了……我醒了……可这是什么地方?”

    聂远看向自己双手,自己纵剑行走江湖时,曾因每日握剑将其磨得粗糙不堪,而此时这双手却如深居宫中的公主小姐一般,修长温润,白皙如玉。

    他又看向自己的身体,此时他正披散着头发,身上早已没了那一件尽是风尘和血迹的灰衫,而是换上了一件精细的丝绸长袍。

    箫声悠长不断,那倩影身前的桃树上落满了各色各样的小鸟,甚至不乏几只浑身漆黑的乌鸦。聂远双手想要支撑着上身坐起,一碰地面,便按在了一地的落花之上,他又看见身侧摆着一樽清酒,而酒水之上也飘着两朵落花。

    三十多年前的前蜀词人韦庄曾有词云:“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聂远此时方知所言不虚。任哪一个人到了这江南春色之中,只怕都要陶醉。

    而那倩影和落花有如融为一体,仿佛她也成了江南的一部分。当她轻轻放下了玉箫看向自己,只见人面桃花相映而红,再也没有了世间的纷纷扰扰。

    “萧堂主,在下……在下昏迷了多久?这里又是哪里?”聂远说话极尽轻声细语,一来他昏迷已久浑身乏力,二来他不忍让自己的声音破坏了这一幅良辰美景。

    萧雨玫亦从桥上走下,柔声说道:“你终于醒了啊……你真的睡了好久。但你不用担心了,此处地处苏州,堂中只有我们两人,没有旁人能够进来。”

    听见这短短几句话,聂远如同中了一个晴天霹雳,一连串问题涌上心头。他也顾不得什么良辰美景,瞠目结舌道:“可……可南岳至此两千里,我究竟昏去了多久?”

    萧雨玫微微一笑道:“买了一趟钱塘镖局最贵的那种镖,载着你日行百里。虽然路上少不了琐事耽搁,但算来不过也就是二十多日的功夫。”

    聂远一时难以置信,又急忙问道:“那当日回雁峰上我昏倒之后,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嫣儿她现在又在哪里?”

    萧雨玫耐心与他说道:“你昏倒后,我们便下了衡山,走时他们大概在处决那些真正的寒鸦暗桩罢。我并没有留意,记得不甚清楚……”

    “我们?那嫣儿呢?还有有大哥有夫人、柳姑娘他们都去了哪里?”聂远心急如焚地问道。

    “琴姐姐和她夫君放心不下,一路跟着镖队来到了苏州,但已经离去数日了。柳姑娘那日和柴姑娘说了些话,随行几日后便走了。”

    “柴嫣呢?”聂远继续追问道。

    萧雨玫看着聂远心急火燎的模样,又不禁淡淡一笑,对他说道:“你很喜欢那位柴姑娘,对吗?”

    聂远和柴嫣虽然数次互诉衷情,但还从未在他人面前坦白,他稍一怔后点点头道:“没错,我早已离不开她,所以我豁了性命也要救她出来。”

    萧雨玫道:“那你便可以放心了,因为她现在很安全,而且我想也没有人再敢伤害她。”

    “她也在苏州吗?”聂远急切道。

    萧雨玫摇摇头道:“她离了醉花堂,至于去了哪里,我便也不知了。”

    聂远愣愣想了半晌,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只当是柴嫣留他在这与世无争的花园中养伤。他便即站起身来,又忽地向萧雨玫跪下拱手道:“萧堂主救命大恩,聂某眼下无以为报。在下就请告辞,来日定和嫣儿一起回来拜访,再报恩情。”

    萧雨玫见他跪在自己面前,也无阻拦之意,但稍稍侧过了身,似是不想看他如此。聂远随即站起,拿了身旁放着的青霜剑便要往院外去,但见四面八方皆是各色花丛树木,却看不见一条通路。

    聂远一时踌躇难行,忽听得萧雨玫在后说道:“你尽管去吧,但不要踩坏了我的花儿。”

    聂远四处张望,果然见得四面八方都是花团锦簇,如同陷入世外桃源的花海之间。聂远再看从小桥走入到花丛中的萧雨玫,才见她一直是赤着玉足而行。

    聂远脸颊一红,急忙将眼神避开道:“在下……在下真是失礼。”

    萧雨玫淡淡道:“有什么失礼的?若足登丝履,如何能感受到天地的温凉、花鸟的言语?”

    聂远连忙道:“在下不是说堂主失礼,是在下不该……”

    萧雨玫见聂远稍稍窘迫的模样,忽然莞尔一笑,似乎觉得聂远十分有趣。萧雨玫每日里面如淡水,纵然笑也只是微微弯起嘴角,聂远还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开心。

    “堂主笑什么?”聂远问道。

    萧雨玫微笑道:“我换下你灰扑扑的衣服,又将你放进露华池中,洗净了你的身子,替你疗好了伤,我岂不是大大的失礼?罪该万死?”

    聂远当下甚是羞赧,支支吾吾道:“萧堂主对聂某厚恩如此,让聂某如何得报?”萧雨玫摇摇头道:“不是要你报答,是要你拿一样宝贵的东西交换。”

    聂远迟疑半晌,忽然想起一件事物,正要向怀中探手去拿,才想起自己早就换了衣衫,便直接对萧雨玫道:“萧堂主精于医术,我曾意外在东丹王府中得到一本医书,那医书失传已久,愿意赠予萧堂主。”

    “一本医书,就想将我打发了?何况你那一本医书,它现在已经是我的了。”萧雨玫说这话时,仍是似笑非笑,不起波澜。聂远答道:“萧堂主的恩情自然不是一本医书可以报答……”他站了许久,想要先出外去打听柴嫣的消息,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萧雨玫见他徘徊几步,踌躇不决,便问道:“你不是要离开吗?怎么又不动了?”

    聂远诚恳地向萧雨玫拱手道:“还望萧堂主指点路径。”

    萧雨玫不去回答,而是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聂远应道:“此处人间仙境,世间少有,在下实在不知。”萧雨玫叹口气道:“怪不得柴姑娘常常说你笨,一口一个‘萧堂主’,还猜不出这里是醉花堂吗?”

    萧雨玫方才已经提过“醉花堂”,只因聂远久睡方醒,头脑混沌便没记清。此时他虽然心中怀着难以言表的感激之情,但只想先找到柴嫣再说,便又要开口询问。

    然而萧雨玫早从他神情看出,轻声出言打断道:“你不用着急问我,且先留下三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告诉你,到那时你再做决定不迟。”

    聂远和柴嫣分别已久,在回雁峰上短短的会面,根本无暇叙旧诉情。九死一生之后,本该是相依相恋之时,聂远不见到柴嫣,终究是心里不安。

    萧雨玫似乎又将他的这一心境看得清清楚楚,出言道:“她真的很安全,你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不差这短短三天,不是么?”

    聂远见萧雨玫似乎另有所图,有意不让自己和柴嫣见面。他欲待要问个究竟,又念及一来她温柔似水,自己已经追问数次,不好再问;二来她于自己有大恩,一味追问不休也必惹人厌烦。

    想到此处,他只好低下了头沉默不问。此时萧雨玫已经缓缓退到了一处茂密的桃树林中,聂远稍一愣神,她竟不见了身影。

    聂远急忙四处寻找,又叫了数声“萧堂主”,皆无回音,反而惊飞了几群小鸟。他一时不敢再叫,只好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闲来无事之时,聂远只好席地而坐,打坐运功、休养内力。他这时运起内功时,只觉体内的寒冰真气和阴毒真气在一种温柔力量的调和之下,竟尔不分彼此起来,化作了一道阴寒真气。

    聂远再尝试着引导这一道阴寒真气顺着经脉流遍全身。一年前时每当他如此做,任督二脉总有一处无法被打通;而自受转魂带来的内伤以后,他每每如此时,便即经脉刺痛直至昏倒。

    而这一次情况终于有了变化,阴寒真气在寻常会阻塞的穴位处畅通无阻。聂远心下大喜,继续引着四道真气交错融合,渐渐大有起色。

    打坐休养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聂远又试炼起自己各路剑法,亦觉大有进益。他知道这必是萧雨玫以某种方法相助,一时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

    就如此看着满堂花醉,夜幕不觉间渐渐降临。聂远腹中饥饿起来,四处寻觅一番,才看见自己起初躺着的位置摆了两碟糕点。

    聂远将糕点配着桃花酒吃了些,只觉唇齿留香,不禁暗暗感叹道:“这醉花堂不论是景致、酒食还是人,都美不胜收、雅不可言。那转魂、师父连同紫霄真人、大理国君都没法治愈的内伤,萧堂主竟不吝以神功相助治疗,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