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嫣眼睁睁看着聂远被章骅踢飞到七八步外,心中有如刀割,当即大声叫道:“聂郎!”纵身就要跑上前去。
琴忆雪连忙将她拉住,想要安慰于她,沉默半晌,只能支支吾吾地说道:“别担心,他只是受一点小伤,很快就会站起来的。”
柴嫣哪里看不出来?她当下禁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聂郎当初就是为我受的重伤,始终未曾痊愈过,如今他又是因为我……”
柴嫣说到此处,颓然瘫坐在了地上。她责备自己一直只能等着聂远来救,如今又让这个自己最亲近的人陷入了九死一生。
柴嫣按紧手中长剑,心想纵然不能救他出去,亦当同死峰顶、共葬一处,便即站起身来,要不顾一切地冲破数百群豪的层层阻拦,去到聂远身边。
琴忆雪和有落青都还未反应过来,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轻轻伸出,放在了柴嫣的肩膀之上。一阵清幽的芳香亦随之而来,即使是在雨中也飘逸不散。
柴嫣一怔停步站住,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这手,却见其指如葱根、晶莹如雪。柴嫣回头看去,见伸手那人正是萧雨玫,她面纱之下的脸在雨雾中显得静如碧水,依稀可见明眸丹唇、眉枝如画。
柴嫣疑惑地看着萧雨玫,萧雨玫缓缓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好像很关心你的聂郎,他若是死了,你会不会很伤心?”
有落青和琴忆雪都为萧雨玫这突然所说之话大感诧异,但既不知其意,只好静听。柴嫣重重点点头道:“若是他先死,我亦即刻自刎殉情。”
萧雨玫淡淡道:“好一对苦命鸳鸯啊。在你心里,最好自然是相依相恋,如若不能,就非要共赴黄泉不可么?”
柴嫣愣了片刻,连连摇头道:“不……我知道他会来救我已经足够了,我更愿意让他替我活下去。”
萧雨玫点点头继续道:“或许我可以试试,让你们都活下来。但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如果你答应了,你们从此不能在一起,你又愿意吗?”
有落青和琴忆雪都甚为惊奇,这等关头,他们都已不再关注后半句话,琴忆雪连忙问道:“萧妹,你有办法救他们两个离开?”
萧雨玫轻声说道:“我并不能保证成败与否,但试与不试,由你来选。”说着她看向了柴嫣。
柴嫣自然也对萧雨玫的话产生了诸多疑问,一时踌躇难决。萧雨玫看向大旗方向,细声说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柴嫣也看向聂远,大旗之下,他强自拄剑支撑起身体,不让自己倒在地上。此时他倒是觉察出脏腑筋骨之伤尚在其次,要害在于由之激起的经脉旧伤。
这旧伤几经了几名绝世高手,每人却都只能缓解,不能治愈。事到如今,聂远也无计可施,只好叹道:“大抵天命如此罢!”
章骅等人齐刷刷一抖剑身,剑鸣嗡嗡,使人耳膜震痛。凌令风朝聂远厉声喝道:“恶贼,临死之前,你还有甚么话说?”
聂远冷哼一声道:“与你这卑鄙小人,我有甚么话说?”
凌令风勃然大怒,挺剑而进道:“给我受死罢!”
聂远在这一剑前,仍是拄着青霜蹲伏在地,恍若不见。章骅等人只道他重伤将死,也不在意,任由凌令风一人上前将他格杀。
凌令风一直到得聂远身前五步时,聂远忽然脚下在地面重重一踏,飞身悬在半空打了个旋,蓦地使个“长白飞雪”斜向上刺去。
瞬时之后,聂远身下如在点点落白,那剑更是化作了冰霜飞雪一般。剑尚未至,一道扑面而来的阴寒真气便让凌令风面皮抽动,经脉错乱。
电光火石间,两下人影互相交错,恍惚难辨。众人只见青霜剑正撞入凌令风怀中,雪落站定之时,青霜剑竟赫然插在了凌令风心口。
凌令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心口,手中剑也无力地落了下来。章骅等人都如中了一个晴天霹雳,怔怔看着眼前景象难以相信。
林恨蕊和凌令风早就暗有恋情,此时见情人身死,当下怒不可遏。她凄然惨叫了一声,也不顾自己脚踝断裂,强自拖着一条腿挥剑朝聂远冲去。
与此同时,章骅也回过神来,大声说道:“他狡猾奸诈,诡计太多,大家一起上,别给他留一点生机。”说罢他这边剩下的五人并肩而立,疾步向前出剑刺向聂远。
聂远虽然感到脚步沉重,仍是要尽力闪躲。正要迈轻功走动之时,林恨蕊忽然大叫着冲到了跟前,一剑朝聂远胡乱劈砍过来。
聂远一剑将林恨蕊手中长剑打飞,林恨蕊不依不饶,又一跃往聂远身上扑来。聂远见她手无寸铁仍兀自不肯离开,一时不忍动手。
仅仅是这稍一犹豫的片刻时候,林恨蕊忽地牢牢抱住了聂远,又如影子一般紧紧依附在他身上,让他全然甩脱不开,无法行走分毫。
章骅等五人见状,又从并肩而立散到周边五个方位,一齐持剑对准了正中的聂远。林恨蕊趴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扼住他的咽喉,一手按住他持剑的手腕……
此时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柴嫣远远看着,心中剧颤,一把握起萧雨玫一只手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愿意离开他,你快救他吧。”
萧雨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解了面纱,脱开了柴嫣握她的手。柴嫣和有落青、琴忆雪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却见她不急不忙地从怀中拿出了那一柄碧管玉箫,又缓缓放在唇边。
随即,群豪只听得一阵悠悠的箫声从此处发出,旋即回荡在整个回雁峰上。一连章骅在内的群豪都如醉酒一般,蓦地脑中一晕,握剑的手也软了几分。
萧雨玫玉指按弄着箫管,起步朝大旗下慢慢走去。她步伐及其轻盈而从容,似有步步生花,淡淡地绽放在沿路两旁。
她吹着一首凄然无奈的曲子,箫声悠扬,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来断人心肠。本来拦在路上的群豪,竟也一如喝醉一般,缓缓放下刀剑让开了一条道路。
萧雨玫便如此一直走到了大旗之下、层围之中,缓缓地站在了聂远身旁。此时林恨蕊也早已放开了聂远,远远将凌令风的尸身拖到了剑阵之外,自顾自伏地痛哭。
聂远看着走到身边的萧雨玫,这刹那间,似乎只剩她的箫声不绝如缕,整个回雁峰上的雨雾都蓦地静止下来,群豪也如入了梦乡。怎个一时玉箫吹冰雨,空山凝云颓不流!
就在这时,萧雨玫手指忽地停住,箫声戛然而止。群豪无不打了一个激灵,纷纷左右相顾,接着大声吵闹起来。
章骅也如梦方醒,恍若一场大醉,当即抖抖精神,皱眉说道:“醉花堂萧堂主他日若有指教,章某不胜荣幸。只是此时这诛恶剑阵正在催动,危机四伏,萧堂主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萧雨玫摇摇头,用玉箫指着聂远幽幽说道:“我要带他走。”
章骅当即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想道:“莫非这萧堂主也跟聂柴两人有什么关系?早知柴嫣牵扯出这么多人,根本不该在她身上做文章,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虽然得罪了聂、萧几个,但还有千百群豪在身后等着。”
他又看萧雨玫不拿兵刃,只按着一管玉箫,暗道:“此人也好不知是非好歹!她纵然吹箫吹得再好,惹得人家怜香惜玉,难道能用来厮杀么?”
群豪见萧雨玫活脱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下凡仙女,都不忍得罪于她,但众人报仇雪恨的呼声已经喊到了现在,又岂能因为这样一个人而低头认输?
祝彬当先冲上前道:“萧堂主,你可要想好了!咱们刀剑不长眼,现在可不是你吹箫卖艺的时候。”
萧雨玫浑不在意,看向身旁的聂远,但见他虚弱无力,满脸血污,清澈的眼神中半是疑惑,半是闪烁的光芒。
天地映入聂远眼帘,已然是模糊不清。聂远只觉得眼前恍惚站了一名仙子,开口说道:“萧堂主,武侯八剑阵精妙无双,大罗神仙也救不得我的。你如真是天上的仙子,就请施展仙法救走嫣儿,聂某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设法报答大恩。”
萧雨玫看着聂远几近奄奄一息、却竭力说话的模样,忽然忍不住以袖掩口,莞尔一笑。她随即又对聂远说道:“我若能让你破了剑阵,不但救了你,也救了你的嫣儿,岂不更好?”
聂远苦笑一声,转过身面对着章骅,对萧雨玫道:“这等关头,萧堂主又何必消遣于我?一死之后,万事皆空,在下不敢再奢求,这就去了罢。”
萧雨玫静静站着,也不挽留,也不言语。聂远用尽最后的气力提起青霜,剑指章骅疾步迈去。
章骅怒道:“找死!”将空无剑身的承影剑舞个剑花,手起一招“缠剑封喉”,朝聂远喉头刺去。
柴嫣眼看聂远如何能招架这一招?当即浑身惊颤,险些跌倒,被琴忆雪扶着。琴忆雪劝慰她道:“我萧妹她……常常十分神秘,话既说出,或许真的有相助之策。”
柴嫣颤声道:“尘埃落定,还有什么办法?”
青霜剑和承影剑两剑交错的一瞬间,悠扬的箫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剑身摩擦的尖锐声音。
湘地的细雨时断时续,此时短暂停歇,剑声亦消。回雁峰上便只剩了空灵婉转的箫声,远处的落花正静静飘落在湘江碧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