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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湘水雁翎

    柴荣柴嫣趁早回了山下之后,都觉不胜唏嘘。两人冒雪上山,李重进亦为两人购置了锦袍、补药等物,两人都表谢意。

    一行人又启程往河东道太原府而去,路途上大雪连天,愈发艰难寒冷。各地晋军还未安定社稷,却已经开始加紧搜刮百姓,一为封赏诸军,二为上供契丹,惹得人怨民愤,却大多敢怒不敢言。

    昭义军全军得以保存,韩通和李重进沿路开道,倒没人敢招惹到几人身上。自云梦山往太原又有近乎千里,柴嫣走得苦闷,偶尔对着铜镜画起眉时,仿佛从镜中看见了聂远的身影。

    ……

    柴嫣的身影也似乎在千里之外的水面上浮现,使得聂远一时恍惚。他此时头戴斗笠,坐在船边,微微低头看向涟漪不止的水面,又不由取下剑来,轻轻抚了抚剑柄上的流苏。

    湘江上正是烟雨朦胧,虽无北地大雪苦寒,然江上只有一艘小船,一点残灯,湿寒自四面八方袭入怀中,亦是刺骨冰冷。

    “老丈,这大雨不碍事吗?”看着江面上愈来愈大的波纹,聂远不由疑惑道。

    那船夫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老丈在湘江渡口讨了几十年生活,到了深冬,每每都是这般阴雨天气,早已习惯了。”

    这潇湘的夜雨,曾有多少人在夜里听着,盼着归期暗暗流泪,又曾洗刷了多少人的记忆。聂远叹道:“三年前也何尝不是如此?”

    “客官三年前就来过这地方?”船夫问道。

    聂远点了点头,也去细细听那夜雨打在江水上的声音。

    沉默半晌,老丈看见聂远执着一柄兵刃,但他背向自己,恍恍惚惚看不清楚,便问道:“客官是拿了一把刀吗?”

    聂远将青霜竖到身侧,老丈“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客官拿的是剑,我还说客官要是用刀,指定认识那位。”

    “哪一位?”聂远问道。

    老丈汕然一笑道:“我也不知那客官的名字,连脸都没看清一回。只见他年年这时候带着一把刀渡江,端的奇怪。”

    “他年年都来?”

    老丈道:“没错,年年都来。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嘿,还真是跟客官有几分像。”

    “今年他来过了吗?”聂远问道。

    老丈道:“来过了来过了,这时节的阴雨天没什么人过江,我将他记得清楚。怎么?客官是那位朋友么?”

    聂远应道:“不是,但我此行就是来找他。”

    老丈“喔”了一声,不再多问。过了不知多久,小船缓缓靠了东岸,船夫见得外面大雨瓢泼,对聂远道:“客官在老丈的船上将就一夜吧,虽然窄小,也比淋成落汤鸡强些。”

    聂远摇摇头道:“暗夜将明,大寒之日到了。”说罢他扣了扣头上斗笠,又披上了蓑衣,上岸走入了雨中,剩老丈看着他背影啧啧叹气。

    此时除了雨声入耳,雾气入眼,其余一概不见。聂远沿着江岸往南走去,两岸的模糊朦胧的景物渐渐唤起了他三年前的记忆。

    要知寒鸦杀手多来自两种出身,一是黑袍客、转魂这种在江湖上走投无路,为寒鸦所收留,二是寒鸦掳掠孤儿或是孩童,从小培养做杀人的凶器。

    当年自己正是路过江畔时,见得人牙子将几名孩童送给寒鸦,自己出手解救时,只因敌手人手众多,中了暗算。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刀客出手杀败了其余杀手,于自己有救命之恩。

    聂远想到这时,脚下忽然停住,抬头看去,却见那个刀客的身影就在前方,恍恍惚惚中见得一袭蓑衣斗笠,蓑衣旁悬着一柄雁翎长刀。

    “你来了。”那人忽然开口说道。

    聂远点了点头,那刀客又冷冷道:“你先出手,还是我?”

    聂远问道:“一定要动手?”

    刀客说道:“可以不动手,但你欠我一条命,我今日是来讨回来的。”

    聂远不由笑道:“若阁下执意如此,或许今日过后,在下就要欠你两条命了。”

    刀客又道:“你可以试试。”

    他话一说罢,左手按着刀鞘,右手轻轻抽出了一寸刀锋。黑幕中银光一闪,聂远的手划过流苏,也已按在了剑柄之上。

    杂乱的雨声之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刀客猛地拔出了长刀,一刀“横断秋水”削向了聂远胸口。

    这一刀既平且快,砍断了无数飘飘洒洒而下的雨滴。聂远倏地拔出剑来,两道寒芒相交,清脆作响。

    刀客与聂远错过身位,两人又一齐翻身,一人刺向敌手胸口,一人平削向对手喉间。

    平削挡下聂远直刺,两人又缠斗作一团,夜雨之中刀光剑影,上下翻飞,竟一连斗了三十余招不分胜负。

    聂远见这刀客手下并不留情,自己也不敢大意。他当下后退数步,暗御真气使出一招平地飞霜,蓦地如飞梭般跃离地面,剑刃带着飞霜,刺向刀客身前。

    刀客亦使出上乘刀法悉心应对,两刃相交快到极致,大雨都如为之停歇。

    聂远又一连使出多路鬼谷剑法,其间夹杂霜寒九州的五式,已然变幻自如。但那刀客忒也了得,赫然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在聂远精妙剑法下杀得有来有回,一连又三四十招不分胜负。

    几乎杀到近有百招,两人虽戴着斗笠,头发也已湿透。聂远趁机退开,拖剑在地道:“还要再打下去吗?”

    那刀客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道:“看来这一条命是讨不来了,就像那些许好的金银从没讨来过一样。”

    聂远心知他刀法不逊于天刀门冷月刀伊和,但若真和自己搏命厮杀,胜负还未可说。

    听他这般说来,聂远宽下了心,谁知就在这时那人忽然一抬雁翎刀,拖着雨水向聂远侧腰斜劈而来。

    聂远暗道大意,连忙出剑格挡时,那人又手腕一翻变了刀路。聂远收剑护身时,那人刀已到颈前,聂远却更快一步,长剑竖在了刀锋和咽喉之间。

    那人左手推着刀背,要让刀口绕着聂远剑刃往他脖颈划去。聂远亦伸手使出擒拿捉向刀锋,然他拳脚武功远不如剑法,这一捉并未拿准,眼看就要被削断两根手指。

    雁翎刀至半途,刀客忽然停住撤开两步笑道:“你又欠下我一条命。”

    聂远不由得无奈道:“我本来或许能稍稍胜你一筹,早该知道对你稍一留情,便是万劫不复。”

    那人摇摇头道:“罢了,三年前你的武功就已极高,如今仍然还在我之上。三年,再等三年吧……”

    说罢他竟转身要走,聂远千里迢迢赶来,不禁有些恼怒,上前叫道:“留下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刀客停住,回身抬起了头,却见他眉目清秀、肃静淡雅。又听他淡淡说道:“你将命还了,我再听你说话。”

    聂远无奈,刀客见聂远情态,指指他腰间道:“或者用那个抵命罢。”

    聂远摸向腰间,取下一个酒壶,不禁哑然失笑道:“你是认真的么?”

    那刀客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认真的。”

    聂远只好将那酒壶扔给刀客,刀客一把接过,仰头小饮了几口,又神情认真地称赞道:“好酒!它叫什么名字?”

    聂远自谭峭为他输入了正一教真气以后,真气相冲已然化解,终于能畅所欲饮,对他答道:“这酒只洛阳秋水阁一家所有,名唤牡丹酿。”

    刀客满意道:“当年我也曾闻过这酒香气,可惜没机会一饱口福,今日我便破一破例,让你用这一壶酒抵了你两条命吧。”

    聂远又不禁觉得此人好笑,却见那刀客一边收起了雁翎刀,转回身说道:“只有一个规矩,不能淋着雨说话。”

    聂远也收剑回鞘,跟着他向一边走去。走了不久,两人便见得一面酒旗在风雨中飘摇,聂远跟着他走进那小茅屋中,风雨便被关到了屋外,四周一时安静下来。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薛少侠来了么?”

    刀客应道:“是啊,老王,黄酒备好了么?”

    老王呵呵笑道:“时时备着呢,老王近来风湿下不得床,薛少侠自己拿吧。”

    刀客去边上提了两大坛酒过来,对聂远道:“你这牡丹酿虽好,但却太少,不如我这酒喝着畅快。”

    聂远心中正为他为何说闻过牡丹酿酒香而疑惑,但和他本不相识,便问道:“阁下贵姓可是一个‘薛’字?”

    刀客微笑道:“免贵,在下薛然,不知阁下?”

    聂远道:“在下聂远。”

    刀客道:“好极,好极,喝酒罢!”说罢倒了黄酒,先自饮了一碗。

    聂远本已不再疑窦薛然,更兼自己早就百毒不侵,便放胆喝下,又问他道:“方才阁下说曾闻过牡丹酿酒香,据在下所知,牡丹酿是洛阳秋水阁特有,不知阁下如何得见?”

    薛然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先喝酒罢!”说罢仰头便喝。

    聂远以前从未听闻过这人,料想他深居简出,却颇为有趣,不禁笑道:“你们使刀的,都离不开酒么?”说着也随了一碗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