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聂远与黑袍客被铁林都拿住,各自下入了地牢之中,彼此不能相通,且按下不提。
话分两头,柴荣和柴嫣奔波一夜,这一夜发生的事情都太过扑朔迷离,待到他二人快要回到绝剑门之时,不觉间东方又已微微发白。
转过街角便到绝剑门,柴荣想起昨夜种种,忽然忧心忡忡开来。他深知自己与花蝶之会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有失便是不堪设想。想到此处,他忽地站住将柴嫣拉住道:“阿嫣,哥哥与你说一件事情,你听好了。待会儿我们回到绝剑门之后,那儿人多耳杂,切勿将昨晚之时随意说起。若有人问到,只消说你我离开白马寺后,一夜寻找未果就是。”
“跟鬼谷爷爷和阿远也不能说吗?”柴嫣问道。
柴荣犹豫半晌,点点头道:“毕竟是在绝剑门家里,太容易着了人家的道。我们还是先小心为上,日后离开了再说不迟。”
柴嫣虽不情愿,但急切见到聂远与他诉说,也只得先听哥哥的话。她看着眼前这一副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想起了昨日初来时安稳祥和的景象。如今不过经历了短短一夜却失了柳青,整个世间映入眼帘都仿佛变成了灰色。
柴荣见柴嫣神色黯淡,知她定是又为柳青的失踪伤心起来。柴荣轻轻抚着妹妹肩膀劝慰道:“嫣儿你莫要太过悲伤了,其实这也并非是你的过错,金面猴有备而来,即使你和柳妹在一起也无法应付。柳妹没有什么在世的亲戚朋友,金面猴此举定是要用柳妹要挟于我替他做某些他力所不及的事情,既然如此他必然不会伤害柳妹。”
“真的么?”柴嫣连忙问道。
柴荣微笑着点点头道:“你怎地不相信哥哥?冷静下来的哥哥还没有失算的时候。只要那猴子不会动柳妹,那么一切都还可以周旋,再不济我大不了顺遂那猴子的心意替他把事情做了,他没理由故意得罪于我。”
“可……可若是他让你做些违背道义的事呢?”
柴嫣似是无意间随口说了一句,柴荣听了却一时无措,不敢轻易做出一个回答。
柴嫣见哥哥沉默不言,重重叹口气道:“哥哥好不容易在江湖上有了一点声望,那臭猴子是不是故意拆哥哥的台,要逼哥哥做些自损羽毛的事情?”
柴荣稍显无奈地摇摇头道:“如今敌暗我明,棋局的主动权掌握在敌人手里,现在我们无论说什么都还只是猜测。只有等敌人的下一步棋露出了破绽,我才能后发制人,但这一切前提是我们不能自乱了阵脚。”
“我相信哥哥。”柴嫣坚定道。
柴荣笑着摸了摸妹妹头顶,两人来到绝剑门门前,稍稍收起了悲伤心情。大门旁的两名看门弟子认得柴荣,与他行礼打过招呼客套一番,便由柴荣和柴嫣自己进入了。
练剑场上剑影闪烁白衣翩翩,一如寻常景象。柴嫣看得一众绝剑门低阶弟子一招一式地练着些基础剑招,禁不住偷笑一声,小声对柴荣道:“认识哥哥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可是亲眼见得哥哥剑法愈来愈强,看来我可真是你的福星。现在也不知你一个人能打几个绝剑门弟子?打十个应该不算什么吧。”
柴荣故作惊讶地笑道:“难得你也能说为兄两句好话,莫非今日朝阳是自西边升起吗?”
柴嫣狠狠一拍柴荣,撇嘴说道:“本女侠说的话从来都是肺腑之言,我看你昨夜目不视物还能毫发无伤地打败寒鸦二鬼,早就和那时勉强打平那恶头陀不可同日而语了。倒是正应了你那时候在柴家庄外与我说过的那句话……”
“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了?”柴荣奇道。
柴嫣故意学起柴荣认真时的神态,一本正经道:“有一天,我一定会比他更强!”说罢她忍俊不禁,“咯咯咯”笑个不止。
柴荣也与她报以一笑,可柴嫣笑到一半,想起柴荣话中的“他”如今为了自己武功尽失,忽然间便笑不出来。她咬着嘴唇拉柴荣衣袖道:“我们快些去寻阿远和鬼谷爷爷商量对策吧。”
柴荣点了点头,跟着她快步往客房而去。两人尚未离开练剑场,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柴公子、柴姑娘请留步!”
两人转身一看,叫喊者正是万紫茵,柴荣当即上前拱手问道:“在下昨夜去追踪金面猴走得匆忙,望姑娘见谅。不知掌门先生情况如何,伤势可还要紧吗?”
万紫茵还未回答,柴荣见她面色不甚喜悦,料想金面猴打在章骅身上那一掌必定不轻。却听万紫茵果然随后答道:“那贼人掌力浑厚,家师左臂暂不能活动如常。不过鬼谷前辈已验过家师伤势,说家师并无内伤,只是伤筋动骨,需要静息调养些时日,让柴公子费心了。只是……”
柴荣见万紫茵面有犹豫之色,便道:“万姑娘但说无妨。”
万紫茵继续说道:“只是为避免门下不必要的恐慌,师父为贼人所伤之事暂未说与众师弟妹,望公子……”
万紫茵话未说完,柴荣已经会意,便对她微微笑道:“柴某已明白姑娘意思,愿章掌门早些康复。”
万紫茵一拱手道:“多谢柴公子。此外柴公子事了之后,还望能来厅中一叙。”
“是尊师有事相商吗?”柴荣问道。
“师父不知,是师兄和在下的意思。”万紫茵道。
柴荣料想他两人不过是要就金面猴一事与他交换信息,便拱手道:“姑娘宽心,见过师哥和家师之后,在下稍晚些时候自会过去。”
说到此处,万紫茵忽然心生疑惑,便反问柴荣道:“聂少侠自昨晚离开之后彻夜未归,公子难道不曾见到他吗?”
“彻夜未归?!”未及柴荣反应,柴嫣已经瞪大了眼,脱口惊呼道。
万紫茵一脸茫然地点点头道:“我以为聂少侠和你们两位在一起……”
柴嫣的思绪在这一刹那乱作一团,她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地上。柴荣正疑惑间见到柴嫣异状,连忙将她托住道:“你先不要着急,师兄或许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才没回来。稍后我去白马寺拜见智璇大师,自然能有结果。”
柴嫣慢慢回过神来站稳脚跟,她见柴荣和万紫茵都关切地看着自己,摇摇手道:“我没事……”
万紫茵见柴嫣悲伤过度,身子已是十分虚弱,便柔声劝慰她道:“柴姑娘奔走一夜,定是太过劳累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聂少侠的事情我和师哥自会留意,一有他的消息就告知给姑娘。”
柴嫣面色委顿地朝万紫茵点点头道:“谢谢万姐姐。”说罢她撇开柴荣,黯然神伤地走向了客房。柴荣看着她娇弱背影只觉得落寞无比,甚是心酸,当下向万紫茵一拱手道:“柴某先告辞了。”说罢便匆匆跑向了柴嫣。
万紫茵拱手道:“柴公子……”她本想说“请便”,话未说完,柴荣已赶上前搀扶着了柴嫣。万紫茵看着他兄妹二人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柴荣搀扶着柴嫣沿小路慢慢走向客房,两人正默默走路间,柴荣忽然一刮柴嫣鼻子道:“看你憔悴的样子,我师哥回来后见了一定会难过的。”
柴嫣摇摇头道:“我只是有点疲累……”
“你这并非是疲惫,而是失魂落魄得太久,伤了心神。你答应哥哥照顾好自己好么?不然若是你也倒下,岂不是只剩了哥哥一个人?那哥哥该有多么孤单?”柴荣一边说着,又幽幽叹了口气。
柴嫣点了点头,过得片刻她却忽然心头一颤,急忙仰头对柴荣道:“我……我觉得阿远和柳姊姊……我觉得他们有危险。他们心地都那么单纯,都没什么心计,是不是中了坏人的圈套……哥哥……我真的……”
柴荣看着妹妹又是心急如焚、又是悲伤欲绝的神情,霎时也为她心疼无比。他慢慢站住将柴嫣抱入怀里道:“你别担心,有哥哥在,哥哥一定会把他们找回来。”
柴嫣扑在柴荣怀中,身子不住地颤抖着道:“哥哥,我好怕……我好怕有一天你也不在了……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老天爷派来的灾星,不然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一一离我而去,我的好朋友,爹和娘,他们都走了,现在连柳姐姐和阿远也……呜呜呜……”她说着说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竟开始泣不成声。
聂远的彻夜未归,让柴荣再一次失了措,但他还是强作镇定,轻轻擦掉柴嫣眼泪道:“你放心,哥哥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我不信什么神佛,嫣儿就是嫣儿,是哥哥最珍视的人。哪位神仙说嫣儿是灾星,我就把谁砸个粉碎!”
短短一天一夜之内,柴嫣经历了她这短短人生中的一番大喜大悲。柴荣刚劝得她稍稍安下了心,她心中却随即又升起一阵忧愁,又向柴荣喃喃说道:“如果那猴子是想用柳姐姐要挟你替他做事,那阿远呢?他心地那么简单,是不是被坏人算计了?那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我单知道他没了武功外出很危险……”
柴荣见柴嫣念念叨叨放心不下,又劝她宽心道:“你呀莫要小看我师哥了。你以为他心地简单不会变通?其实他只是对你如此而已。鬼谷派中纵横捭阖的唇舌功夫乃是基础,筹谋算计也本就重于武功,若说鬼谷弟子不会说话,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师哥入鬼谷十几年,心思比之于我只上不下。何况他自幼开始学剑,学剑之时即入了江湖,一入江湖可谓是如鱼得水,其实比我还要舒畅几分,又怎会遭人算计?倒是阿嫣怎地说好要做女侠,碰上一点事情就哭了鼻子,阿远回来岂不是要笑话你?”
柴嫣被柴荣逗得禁不住笑了,她又想起以前在潞州时,自己曾追问聂远一路他为何与自己说话时期期艾艾说不清楚,聂远那时却又吞吞吐吐了一路,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想起曾经的欢愉瞬间,不敢再想眼下惹人悲伤的现状,只口中喃喃道:“待你这次回来我一定绕不过你,若你不把那次没说完的话说出来,我就永远缠着你,直到你说出来为止!”
柴嫣希望聂远说出来,又希望他永远不要说出来。
直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也不要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