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沁,江府。
管家为江弦端来药后,便退身离开了。
江弦看了看碗里还冒着热气的药,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江弦觉得一阵反胃,还未喝药嘴里就已经泛起丝丝苦味,便放下了勺子,继续看着案上摆着的书。
“怎么不喝?”屋外的人走进来,道:“等下放凉了更喝不下。”
夏明钟缓缓走进来,放下一个方盒,道:“京里有一家蜜饯还不错,想着你日日要服药,就给你送一些过来。”
江弦看都没看桌上的东西,面不改色道:“夏大人把我江府当什么了,就算你功夫绝顶,可也不能总是要来就来,要走便走吧?”
江弦这话说得极为刻薄,语气上轻飘飘的,却是字字扎人心。
若是稍微要面子的人,定要被他顶得死死的,尴尬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夏明钟却突然笑出声,道:“既然不让我要来就来,要走便走,那就听你的。”他放下手中的明渠刀,随意往江弦旁边的椅子上一坐,道:“来是已经来了,改变不了了,只能做到不走了。你觉得如何?”
他是故意耍些无赖的。
江弦果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缓了半天,才小声嘀咕道:“我这里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夏明钟是很了解江弦的,江弦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是没有带气的。
夏明钟也不想让他生气,见好就收,好紧将桌上的药端过来,放在江弦面前,道:“快喝吧,等下真的要凉了。”
江弦这次没有拒绝,端起碗直接一口饮尽,这要太苦,苦得他忍不住龇牙咧嘴,一张俊脸像是被揉皱了一样。
江弦捂着嘴,好半天才缓过来,道:“你不会以为给我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指望着我会原谅你吧?”
夏明钟默默将蜜饯盒子推到江弦面前,道:“我可没这样说。”
江弦捻起来一粒蜜饯,放进嘴里含了一会,道:“沈小姐还好么?”
夏明钟道:“她挺好的。”
“嗯。”
夏明钟抬起眼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还念着她?”
江弦道:“嗯,问候一下老朋友而已,你不会连这个都要介意吧?”
夏明钟挑了挑眉,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当着别人丈夫的面,问候别人的妻子?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这天底下岂不是毫无道理可言?”
江弦翻了一下手中的书,道:“道理?这天下早就没有道理可言了。”
夏明钟倾身看了看江弦手里的书,道:“你还在看这些书么?”
江弦抬起头,手指尖敲了敲书册,道:“不然呢?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没听过这句话吗?我这辈子还就只会读书,除了这个,什么都不会做。”
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夏明钟却不禁神情凝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是我的过错,毁了你的前途,若不是……恐怕如今你早已是状元郎了。”
“呵,状元郎……”江弦摇了摇头。
江弦合上了书,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夜深人静,什么都看不到。他静静道:“我的前途……现在我想都不敢想,我现在这个样子,苟延残喘,能吊一口气活命,都不错了。 _/\_/.\_/ ”
夏明钟搓了搓大拇指,道:“不会,只要我活一天,就一定竭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在所不惜。”
“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吗?”江弦托着腮,双目无神,道:“夏明钟,我觉得很累很累了。有时候我在想,若是一开始我没有去京城墨允书院读书,那一日我没有走在那条街上,我没有多管闲事……我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毁了?”
夏明钟道:“你没有错,如果你有错,那就是不该遇到我,。(下一页更精彩!)
一切原罪,都是我。”
夏明钟满脸颓丧,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他一袭玄色束袖衣服,映衬得他眉眼深邃不可见底。
夏明钟动了动嘴唇,良久,才道:“阿弦,可我的人生,好像也毁了呢。”
江弦眼底的一汪潭水,轻而易举就被这句话搅得混乱,他的脸,他的脖子,一路直到胸膛,都是苍白之色。
因为夏明钟的这句话,他不得不打开心上的那把锁。
锁中之物是心,心尖处盛着的是往事。
夏明钟只不过比他大了两岁,如今不知是不是成了亲的缘故,看起来总显得老成了,也更深沉稳重了。
“你总是这样深夜过来,不怕你们家王爷有事找不到你么?”江弦突然问他。
夏明钟摇了摇头,道:“他早就睡下了,这么晚了不会找我的。”
或许是见江弦如此低落,夏明钟没话找话提到:“我还见到了缨年他们。”
一提起江缨年,江弦的脸上果然多了几分生气,急忙问道:“他们回京了么?这么久了他也没来封书信给家里,让我好生担心。他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江弦一连串的提问,让夏明钟一时间不知道先说什么了。
他只知道不能让江弦担心,江缨年没有给家里寄来书信,就代表不想让家里担心。
夏明钟便也没提江缨年受伤的事情,只报喜不报忧道:“他很好,人看着精神多了,身体也壮实了些。”
江弦脸上一阵欣慰,道:“那还好,那还好。”
才刚高兴了一下,江弦立马又警惕地看向夏明钟,道:“你既已见过了他,那王爷呢?是不是也见过他了?”
不等夏明钟回答,江弦便情绪激动道:“夏明钟,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让他和朝中那些人接触啊?尤其是你家主子,缨年性子大大咧咧,没什么太多心眼,你能保证他不会得罪人吗?”
夏明钟道:“如今他在军中屡屡立功,项居安迟早会提拔他上来的,我阻挡得了一时,阻挡不了一世啊。”
“那你说什么办?!”江弦失控怒道:“我们江家远在南沁,根本威胁不到任何人,我自己这样可以,我认倒霉了,可缨年还年轻,我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好,好。”夏明钟举起手,试图让他平静下来,道:“只要我还能拿得起明渠刀,就一定尽全力护住他。你不要激动,别气别急,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江弦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停地轻拍着胸口,道:“夏明钟,你要是还念着一点点我们过去的情谊,就劳烦你,多替他观望着点。”
“我会的。”夏明钟想都没想便应下。
夜半钟声响起,夏明钟知道时间不早了,不能再多逗留了,便从江府跃墙跳出去。
他还要赶回京城,只有在不忙的时候,他才能找时间赶到南沁,探一眼这位故交。
走得太早颖王那里会问,回去得太晚了,沈蕙又会不睡觉一直等着他,免不了又是一番关怀询问。
若是放在几年前,夏明钟一定不会想到,后面自己的人生会是这个样子。\./手\./机\./版\./首\./发\./更\./新~~
他不是没幻想过自己的余生,有一千种一百种的可能,却唯独不是这一种。夏明钟从不想着自己会娶妻成家,他可是绪澧的第一刀客,刀客成了家,像什么样子?那就不是真正的刀客了。
他夏明钟要做的刀客,一定是最肆意洒脱,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最闲散的刀客。
夏明钟以前养过一只鹰,因为不懂得怎么养,他自己又经常浪荡在外,那只鹰便只能交由他母亲帮忙照看。
母亲只当成是寻常鸟儿一般来对待,转头就放进了笼子里。
那鹰性情刚烈,不堪忍受禁锢,不吃不喝,没两天就抑郁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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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钟策马疾驰着往回赶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
想起那只鹰。
或许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那只鹰吧。
谁不爱自由呢?更何况他曾经是立志要成为最自由闲散的刀客。
他夏明钟,已经彻彻底底,配不上“北刀”这个名号了。
北刀南剑,绪澧最好的剑客寒千炎已经死了。夏明钟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他虽然活着,但只是这个躯壳活着。
他的灵魂早就死了。
物是人非,夏明钟留意到,江弦书房门口上面的匾牌,还是写的“钟思堂”。
那年街上因为一场闹剧而相识,他和江弦也成为了最好的知己。
刀客和书生成为知己,好像听起来是一个比较奇怪的组合。
但缘分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不爱结交朋友的夏明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江弦这个人还不错,值得深交。
彼时江弦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经常拉着夏明钟就去书院里闲逛,江弦在课室里听先生讲课,夏明钟就坐在窗外的树上,要么靠着树枝睡大觉,要么就是吹着口哨,逗着正在听课的其他同学们。
墨允书院里有不少女同学,夏明钟没事就爱犯贱去骚扰一下,常常引得授课先生吹胡子瞪眼,说不动夏明钟,便只能看着江弦。
江弦仗着自己学业优秀,总是跟墨允先生说一些好话,夏明钟才能继续在书院里大摇大摆走进走出。
而那些被他骚扰逗弄的女同学们,其实也并没有生气。夏明钟长相英俊,又带着些野性,女同学们常常光是看着他就移不开眼了,怎么还会讨厌他?
没有几日,不用夏明钟自己去招惹她们,江弦的女同学们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凑近,借口看看夏明钟的明渠刀,又或者想看看夏明钟的功夫怎么样,要求他展示一下自己的刀法。
“夏明钟!这里是书院,不是武术院!”江弦忍不了就会去骂他。
夏明钟一脸无辜道:“又不是我主动要表演,你的同学们太热情了,盛情难却嘛。”
江弦除去修习课业,余下的时间没事了就会和夏明钟一起去书院的后山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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