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天上无星无月。
沉寂的太庙。
伴随着猎猎寒风,发出恐怖的凄嚎声。
废太子楚翊没了解药,身受蛊虫的折腾,后半夜的时候彻底晕死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
拨筋剔骨地恨充斥着眼球,没有那人,哪怕他成为傀儡皇帝,那也是万万之人,又何须落得现在这般求死的地步。
是恨意支撑着他听过一晚,可下个月呢,下下个月。
最多三个月,他便会被蛊虫折磨而死。
一身素白的魏佳婉端来一碗水,刚递过来,就被楚翊一巴掌打翻了。
魏佳婉站了起来,吼道:“你现在又有力气跟我置气了?与其在这发脾气,不如想想还有没有绝境还生之路!”
“只剩下两个月的性命,还争什么?”楚翊有力无气地瘫坐在地上。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魏佳婉眯着凤眸。
“怎么拉,烧香诅咒么,如今我们连这里都出不去。”
“我们出不去,母后总有机会。”魏佳婉看向跪在一尊佛前,不断捻动着佛珠的皇后。
皇后娘娘在上次太子差点被贬求情时,便被皇帝贬到了这里,替太子思过。
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染上了异色。
自从当年宫变后,皇帝虽又将她扶持为正位,可心里却一直盛着那个人的位置。
这么多年她吃在念佛,看似不争不抢,暗中扶持自己亲妹妹当上贵妃,帮她争、挡,她才勉强坐着皇后之位。
可这世上哪有不为自己儿子考虑的母亲!
……
送去云州的信来了回信。
信上说,刘婉婷怀了身孕,不方便舟车劳顿,洛清漓决定等月份大了一些,再赶回来。
艾草收到信的时候,整个人蒙了一瞬。
他有孩子了?
他居然也有孩子了。
艾草从没想到有一天他能以男人的身份活在光明里,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艾草激动地叫人给宫里传了口信,便等不及地收拾行李,跑去了云州。
宫里,整日不是早朝,就是批阅奏折的楚煜,听到消息的时候,心情很郁闷。
他的阿香说要保持矜持,自从搬进宫里,就跟他保持着应有的礼仪。
能摸了小手,偶尔趁她不注意偷亲一下已经是极限了。
婚一时半会成不了,更别提什么时候能有孩子了。
楚煜折子一扔,叹了口气,“诏安公主呢?”
一旁的小太监回话:“好像是去十六公主那里了。”
这两日,阮凝香一直往十六公主那里跑,看来是她最近太清闲了。
楚煜道:“派人把公主叫过来,就说我有喜讯要告诉她。”
片刻后,前去的小太监回来回话,说诏安公主带着十六公主出宫了。
出宫了?
楚煜觉得他家乖巧的十六公主可能要被带坏了。
天色渐晚,阴沉沉的天,忽起一阵晚风,夹杂了几片雪花,一名小太监匆忙跑过来禀报,说皇帝病危,急着见太子。
楚煜便匆忙赶去了皇帝的寝宫。
这两日,皇帝一直昏昏沉沉的状态,经常在梦见他当年驰骋沙场的样子,可挥刀砍下的头颅便会变成了先皇。
那睁着圆滚滚的血眸,就那么直瞪着他。
“父皇?”楚煜轻声唤着。
皇帝缓缓抬了一下松弛的眼皮,布满血雾的梦境,渐渐散去,“煜儿来了啊,辞儿呢?”
“已经派人去通知六哥了。”
楚煜搭在皇帝手腕上的手,诊了下脉,脉率无序,脉形散乱,已经回天乏力。
听到消息的六皇子来得很快,进寝室的时候,还带着明显的喘息,“父皇。”
皇帝苍白的嘴唇蠕动了下,“辞儿,过来。”
六皇子走过去,跪在了床榻前。
皇帝虚弱道:“煜儿你先退下,我有话和你六哥单独说。”
楚煜起身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剩下回光返照的皇帝和六皇子楚辞。
皇帝知道自己挺不了多久,有些话他在心里藏了一辈子,再不说,便没了机会。
“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和煜儿,朕知道你为人正直、谦顺,可朕不得不因为沈家,而忌惮你,朕是怕你走上我的老路。”
“父皇怎知我没有能力掌控沈家势力?”楚辞搭在床上的手缓缓捏成了拳。
这么多年,他不管做多少,都得不到他父亲的嘉赏。
而那个废太子,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却依旧被他父皇原谅,就因为他身后有个掌管兵权的沈家。
皇帝闭了闭眼,“因为当年主动提出反了前朝的,便是我的副将,你的那个岳丈,老沈将军。”
“怎么可能?”六皇子一怔。
皇帝痛苦的回忆曾经,“没人能抵挡的了对权利的渴望,我若是登基为帝,那么楚翊和你都便是皇子,也正是因此,翊儿的姨父,魏侍郎才有机会当上一国宰相,你的舅舅沈副将才能成为镇国将军,是他们二人合伙算计,将我送上的皇位。”
“不是先皇怕父皇您功高盖主,设计诛杀您,您才反的么?”楚辞从小听到的便是这个版本。
“都是假的。”皇帝无力地摇了一下头,“是魏侍郎算计了我和先皇,又联合你岳丈,扶持我谋朝上位的。”
先皇早就被他杀了,老沈将军和魏相爷如今又都已经死了,真真假假的,事实如何,他自己都说不清。
“如今大楚的朝廷已经大换血,不能在任由着外戚干政了。”皇帝拉着六皇子的手,“答应朕,辅助你弟弟,答应朕……”
望着皇帝祈求的眼神,气若游丝的话语,六皇子含泪应着。
一直就守在门外的楚煜又被叫进来。
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皇帝,下了最后一道圣令,“沈将军英勇豪杰,为大楚鞠躬尽瘁,即日起……特赐婚于……十六公主。”
赐婚等于削权。
事到如此,六皇子已经无法辩驳。
“煜儿,登基后……,不要针对……你六哥。”皇帝抬起胳膊,拉着他们兄弟二人的手,叠加着握在掌心里。
断断续续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十一皇子在宫外不知哪个馆子里逍遥,小太监找到他的时候,皇宫里已经挂起了白绫。
皇帝的几个妃子,和未出嫁的公主跪在一排哭丧。
皇帝的丧礼有礼部的人操持。
身在太庙的皇后,也派人请了回来。
皇后进门,便哭晕在了皇帝床榻前。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宫里,她叫身旁的小宫女,偷偷地把十一皇子找了过来。
十一皇子楚岚哭得一双桃花眼红红的,“姨母还请节哀。”
“岚儿。”皇后病秧秧地依着床榻。
“二哥哥可还好?”十一皇子走过来,站在床榻前。
“不好。”皇后摇了摇头,拉过十一皇子的手,“岚儿你在这深宫之中,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提防着点那人,别像你母妃,你相爷媳妇,和你太子哥哥,落得一样的下场。”
“我母妃?”
“你母妃去世的突然,恐怕也是那人所为,不好怎么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皇后哀叹道。
十一皇子细想也觉得事情不对,他那个时候在外地还跟在煜王身边当小跟班,突然就听说他母妃薨亡的消息。
“之前有我们护着你,便不想和你说这些,如今只剩你自己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多个心眼,凡事别跟他硬碰硬,有机会能调到外地,就掉到外地当个闲差,离这里远远的。”
皇后看似苦口婆心的叮咛,却在十一皇子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姨母好好休养。”十一皇子失魂落魄地从这里离开。
找到在永安殿偏殿忙碌着的九皇子,他一步步地走进去,站在了他面前。
楚煜抿了下眉,“干嘛?”
“是你杀了我母妃?”十一皇子红着桃花眼,咬牙说。
这人怎么突然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煜绕开他就走。
“是你!”十一皇子突然拔高声调。
楚煜回头盯着十一皇子不知在哪里弄来的一把剪刀,剪刀头对向了自己。
楚煜靠近,胸膛抵着锋利的剪刀。
“太子。”一个小太监吓得脸色瞬白,要跑上前阻止,楚煜抬了下手。
小太监只能停住脚步,又焦急地赶紧叫另一个小太监快去通知诏安公主。
十一皇子双手握着剪刀的手,在抖,“是不是你?”
“是。”楚煜没有回避,阴冷说,“谁叫她来联合魏佳怡一起设计我!”
“所以你就害死了我母妃?”
十一皇子双眼激红,恨意交加,手中的剪刀往前送了一下。
锋利的尖任,刺破了衣服,一道血印子,洇湿了白色的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