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日的工夫,鲸豚便游至深海处,渐渐停了下来。
云淮正盘膝坐在鲸豚背上假寐,察觉周遭风势明显有了变化,睁开眼往四下望去,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神色紧张道:「大人,为何突然停了?莫非大鱼失去了控制?」
「月漓」唇角微微弯起,飞身至半空道:「本尊要引天河之水,以此修复亢悔木!」
云淮面色登时一紧:「大人先前为阻龙吸水,已近乎耗空灵力,操控龙珠引天河水,如何吃得消?」
「云淮!你当本尊似你那日见到的无用?」
说着,「月漓」掌中托着散发着青蓝色的幽光的龙珠,将其升入半空,双手在身前结印,赤红的灵力自她身上源源不断的冒出,与幻铃的灵力一同注入龙珠。
须臾间,四面八方翻涌着暗黑的乌云,朝他们头顶而来,紧接着海风呼啸,连带着鲸豚置身的整片海域,海水汹涌。
云淮双眼紧盯「月漓」后背,拧眉提醒道:「以龙珠引天河水,天界必然知晓。」
「知道又如何?十年前为救苍生,霁族三千以身殉道,不过暂时号令天河之水为本尊所用,这份薄面,天界总归要给的!」
龙珠幽光渐渐大盛,不多时,乌云齐聚头顶,带来风雨雷电。
闻言,云淮默然无语。
这倒也是!
漫天神佛遥居九天,享凡人供奉,霁族身为地仙,阖族将命都拼了,总不好再降一道天罚的雷,劈到月漓满身的伤上。
可云淮依旧放不下心,眼底带着担忧,望着头顶雷闪电鸣,再看她黑衣红裳在风雨中飘摇,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可能坠落,心知此番着实有些太急功近利,遂拧眉劝道:「大人何不再修养些时日?」
雨水冲刷了左眼被剜流下的半脸血痕,露出「月漓」那张苍白的面孔,狂风裹着暴雨砸在脸上,多少有些生疼。
眼下重伤在身。
即便是她,也只能靠一身灵力勉力强撑,说不准回到西屿,又是一副怎样情形。
况且,小白还在幽冥阴司手里,须尽快想法子救厉温!
拖着这样一副病体残躯,莫说救人,倘或江枫与铁木岛的人此刻追上,或是遇见璇玑宫的人,待等动起手,这战她应是不应?
必须赶在下一次危机之前,将这一身伤势恢复不可。
「月漓」道:「时不我待!」
话音刚落,头顶上空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云淮仰头望去,半空乌云缓缓聚集成一团黑暗的漩涡,漩涡中青色雷电似乎在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铁秀花被一声惊雷炸醒,自冰冷的雨水中哆哆嗦嗦的坐起身,四下望去。
大雨滂沱,四周笼罩在朦胧的水气之中,翻涌的海水掀起一人高的浪头。
再顺着雨水仰头望去,见着
见此,铁秀花不由得看得一愣,登时有些慌乱,伸手去扯云淮衣摆,不知是冻得还是受到了惊吓,此时连一句利索的话都说不全:「快……快逃!这雷似乎、似乎不太对劲!」
「月漓」冷哼一声:「慌什么,没见过下雨打雷?云淮,看好她!」说着,控制龙珠往半空雷云漩涡当中而去。
龙珠青蓝色幽光,在乌云中格外耀眼。
很快,无数条青色雷电降下,不偏不倚劈在龙珠,紧接着乌云中缓缓淌出一条手腕粗细的水流,缠绕在龙珠周身。
「月漓」唇角微微弯起,眼底带着欣喜,接着扬手将亢悔木扔至半空。
直到见着亢悔木,铁秀花面上一怔,一双含恨的眼望向「月漓」背影,喃喃道:「亢悔木……她为何会有亢悔木?」
当她转眼望向云淮,见着他沉默着一言不发,瞬间恍然大悟,当即惨然一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道:「原以为,是我惹怒了这个妖女,才害得爹爹身死,原来从始至终,你们的目的只是亢悔木?」
云淮僵着脖子转过脸,望着铁秀花的眼神,带着三分怜悯。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默然无语。
且不说这东西本就是霁族的,但因铁无双一己私欲,几乎差点毁了这样一件神器。
说他死于月漓之手?
云淮不敢苟同,一脸面无表情的转过眼,仰面望向半空的身影,幽幽道:「铁岛主肯交出亢悔木,也不必落到这般下场。」
闻言,铁秀花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不必替她说话,我不过感叹罢了。」
云淮拧眉不语。
他不在意铁秀花如何想,却担心这样下去,「月漓」再动杀心。
铁秀花左一句妖女,又一句妖女,俨然将自己立在了他们对面,对她来说,不过是为了激怒月漓,一心求死罢了。
想到此,云淮沉声道:「你若活得不耐烦,不如趁早死!」
铁秀花惨然的面色,倏然有了几分动容,她眼底闪过一抹着异样的目光,一脸半信半疑道:「你……」
云淮袖中手缓缓攥成了拳:「趁我没改主意,死远点。」
铁秀花心中隐隐一动,见着他缓缓背转身,亮出一个冷漠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动,低声喃喃自语道:「这算什么?一时心软?还是最后的柔情?」
细想了想,或许连他都觉得自己可怜,不忍罢?
「噗通……」
云淮缓缓抬眼,一脸神色复杂的转过身,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半空中,「月漓」小心翼翼以灵力控制着,将亢悔木推进天河之水包裹的龙珠。
遇着天河水。
亢悔木像极了久旱逢甘霖,原本因腐朽而萎缩的木身,似乎喝饱了水缓缓恢复成圆木的形状,光秃秃的横生树枝上,开始抽枝发芽。
不多时,木身逐渐从土黄色转变成灰褐色。
半个时辰后,恢复生机的亢悔木,从天河水中浮出。
收回亢悔木,再撤了注入龙珠的灵力,龙珠光彩倏然弱了下来,飞回「月漓」掌中。
「月漓」一身气力几乎耗光,正欲飞身落下时,突然自半空失重跌落。
下一刻,云淮及时伸出手,稳稳将「月漓」接入怀中,蹲下身放她坐卧在鲸豚后背,望着亢悔木枝杈上嫩绿的树苗,心中隐隐有几分激动:「成了?大人如此冒险,幸好无事发生,否则属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月漓」半倚在他怀中,仰面望着天河水重回天界,漫天乌云亦缓缓散开,一脸疲惫道:「你……你当本尊像她一般无用?」
云淮面上欣喜倏然一僵,登时冷了场。
「月漓」缓了几口气,稍稍挪动着坐起身,朝他斜眼望了一回:「怎么?连你也喜欢她,听到本尊不是她,教你失望了?」
云淮以为,她所指男女之情,遂默了默,硬着头皮诚然道:「属下罪该万死。」.
「月漓」冷哼一声:「她究竟哪里比本尊强?不过仗着有人替她做主罢了!」说完,抬眼往四周望去,面色登时一沉:「人呢?」
自铁秀花跳海,之后也未见尸首飘上来。
云淮四下打量一眼,一脸面不改色道:「兴许趁属下不注意,跳海了。」
闻言,「月漓」不由得心头怒火中烧。
「啪!」
一切发生太突然。
云淮甚至没看清「月漓」出手,只眨了个眼的工夫,
再睁开眼时面上已挨了一巴掌。
「月漓」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冷:「本尊知晓,你待她有些不同,也知你数次出手实则为救她一命,虽明知你阳奉阴违,却还将她交给你看管,云淮,你可知为何?」
云淮扯了扯嘴角,适才感受到疼得有些麻木的半张脸:「大人身边,唯属下可用。」
「不错!本尊身边无人可用,这才不得不将她交予你。」
云淮抬眼,一脸正色道:「大人,即便杀了铁秀花也是脏您的手,眼下她自己寻死,同您没有关系。」
「月漓」冷笑:「既如此说,本尊还要谢谢你?」
云淮正欲说些什么。
忽然,鲸豚不安地扭动着,似乎想将背上的两人摔下。
「月漓」下意识抬手望向幻铃,见着幻铃金光逐渐有些微弱,面色有些严峻:「幻铃快撑不住了。」
云淮面上一怔:「如今所处深海,鲸豚若翻了脸,咱们岂不是遭殃?」
「月漓」眉头深锁,转过眼朝云淮望去,冷冷道:「谁跟你咱们?」话音刚落,她眼底血红倏然更深,一股赤红色灵力,在她后背渐渐聚起。
就在这时,鲸豚猛地翻了个身。
「月漓」瞬间飞升至半空,后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云淮被迫掉入海中,虽稍稍识得水性,却只能靠体力勉强浮在海面,仰面望向半空。
「月漓」一张脸因疼痛而扭曲,眸底红鲜艳如血。
「刺啦……」
云淮瞪着眼,一脸不可置信的唤道:「大……大人?你……」
「月漓」身后左肩的位置,半扇赤红色羽翅,正缓缓从身体里抽出来,随她经历了剥皮抽筋的疼痛,一丈长的翅膀带着赤红色火焰,打开来舒展在半空。
仅仅生出半扇翅膀,她已疼得满脸冷汗。
「月漓」气息有些紊乱,最后深吸一口凉气,仰面朝天一声大喊。
另外半扇羽翅,终以破竹之势张开,双翅打开瞬间,几根羽毛带着赤红色火焰,掉落在海面。
云淮惊讶得说不出话,恍然忆起先前在月漓躯壳里,曾见过一只通身火焰的大鸟。
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月漓躯壳里神识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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