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月漓倏然放下双手,一双眼似是冒着光,猛地伸手夺过饼急不可待的朝嘴边送,张口就是狠狠咬下。
一连咬了好几口,这才囫囵着嚼着,就在想要往下咽时,一张口吐得满地狼藉。
见状,江枫一脸的不忍。
他知道,月漓这是吃过腐烂尸肉正常反应,不禁心口酸楚,红着眼尾闭了闭眼。
白英恍以为她是噎着了,忙不迭递上一只水囊:「慢点吃,别急,喝口水!」
月漓就着袖口擦了擦嘴,抬眼望向眼前白英,没有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水囊。
一身白袍爽朗的笑容,即便见着自己浑身发臭,脸上也没有一丝嫌弃。
「白英,把水留下!」说完,柏青便转身就走。
白英不由得一愣,却只得听命行事,将水囊塞入月漓手中,一脸恋恋不舍,却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在柏青身后。
月漓扔了手中咬了近一半的饼、水囊,「我……我可不可以跟你们走?」她如今一无所有,只靠别人给的一口吃的,根本活不下去。
柏青没有出声,脚下越走远。
趁机,白英偷着朝月漓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看到此处,江枫一脸感慨。
他知道,正是玉娘这一跳,致使月漓付出怎样的代价!
原来!
原来这就是月漓不能见荤腥的缘由。
十年鬼门,更为她这一生造下业报。
江枫心里疼得不成样子。他最清楚,当初自己是如何字字铿锵,判她一句「邪门歪道」,又是如何骂她双手沾血身背人命,杀人不眨眼。
就在他以为,这一切看完就该结束,忽然四周天色逐渐暗了下去,不多时已身处一片树林之中。
四周昏暗,却较先前稍好一些,隐隐可见周围皆是一人粗的参天大树,空气里带着湿意,阴冷得紧。
江枫环顾四周后,口中喃喃道:「月漓呢?」
是了!
方才月漓引他见的,应该就是她曾经的回忆,那么现在又是在何处?
她人又在哪?
忽然,一团火从天而降,绕着江枫周身转了几圈,最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悬在半空。
江枫微怔,望着眼前拳头大小的火光,身上逐渐暖和起来,这团火的出现,替他驱散一身的寒意,他几乎忍不住伸出手,下意识想触碰这团火。
他小小心翼翼伸出手,一来害怕这团火并非瞧上去的无害,二来又怕被火烫伤。
哪知,指尖触及火焰却无任何变化,江枫惊讶不已。
朱红的火焰被人用指尖触了一下,似是一个调皮孩子被人挠了痒痒,撒欢的跳动着。
察觉火焰不烫手,江枫适才放松警惕,顺势将这团火揽在掌心托着,几乎是下意识,而又小心翼翼张口唤道:「月漓?」
火团中,好似有个黑影在动。
察觉后,江枫欲将火凑上眼前细看,哪知火团「噌」的一下,倏然从他掌心飞走,朝着树林深处而去。
见状,江枫急忙去追。
越往树林深处走,先前感觉的湿冷愈是明显,没走多久便听见有溪水潺潺的声音。
附近有水!
江枫随着火焰指引,来到一条小溪旁,正好瞧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几乎与他同时出现在此处。
玉娘道:「少尊主渴了罢?来,我帮您挽袖,待逃出这片深林,咱们就彻底离开霁朝的地界了,再往后的路就会容易很多,也不必如此辛苦。」
小小的月漓面上神色哀伤,一言不发。任由玉娘将两只胳膊上的衣袖挽起,转过
脸在溪边蹲下了身,方才伸手探向水中,便下意识被冰冷的溪水激得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缩回了手。
「少尊主且忍一忍,您喝点水咱们还要继续赶路。」玉娘轻声哄劝道。
至此,月漓两只小手攥了攥拳,再次朝溪水里探去,伸手舀起一抔水低下头凑上前,在脸上搓了两把。
许是因为又冷又饿,又或许因为想到了娘亲,她整个人虽被凉水激得清醒不少,却还是神情木讷,完全没有六岁孩子的模样。
「玉娘……娘亲她,为何不让我再回霁朝?你又为何不许我告诉别人身世?还有……霁朝到底为何会覆灭,究竟发生何事?」
玉娘一脸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道:「少尊主,您现在还小,有些事等您长大,自然就明白了!」
月漓眨了眨眼。
长大?
好似从前,娘亲也总这般敷衍自己,只说长大了就会明白,可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月漓忽然有些委屈,噙着眼泪吸着鼻子,从怀里掏出先前用黑色符纸叠成的小船,明明昨日她还在和娘亲撒娇,说要给她看一个新法术。
为何一日之后,娘亲和族人都没了?
娘亲不许她回霁朝,可是不回霁朝又能去哪?
玉娘听闻月漓在哭,洗脸的动作一顿,侧首见着她一边委屈的用手背抹泪,一边望着手里符纸叠成的纸船,不由得一愣。
尽管她知道,此时说这些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但到底有些于心不忍,适才甩了甩手上的水,开口幽幽劝道:「少尊主,您知道我并不是霁族人,不过是十年前落难来到霁族,之后为报恩,才留下来伺候尊主大人。
我想,尊主大人之所以送你走,不过是希望,由她们将霁族的责任背负了,只盼你好好活下去,哪怕今后寻个中意的郎君,与他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呢?」
做神仙难,做地仙更难!
霁族终其一生肩负天下苍生的职责,代天司掌人间刑罚,赏善罚恶。
九天的神,遥遥聚在天界,毋需付出任何代价,便可轻易享凡人香火供奉。
霁族虽与天地同寿不老不死,却操着神族的心,干着卖命的差。
两相一比较。
即便是玉娘这个凡人,都替霁族感到不值!
「少尊主,霁族人不好做,地仙更不好当,况且您……」她话说一半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月漓身为凤鸟与地仙之体,这层身世若叫天界知晓,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祸,
想到这里,玉娘长长叹了口气:「少尊主还小,有些事尚可暂且听玉娘替你安排,待等您再大一些,不论有什么想法或是主意,玉娘自然不敢干涉。」
月漓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若是将来连你也不在我身边,我又该如何?」
玉娘顿了一顿,一脸正色道:「玉娘绝不会离开!除非您长大成人,待到那时,想必用不上玉娘,玉娘自然再无不可告知与您的。」
月漓细想了想,闷声道:「可是……我们霁族的神器怎么办?」
玉娘见她提起这个,不禁面上微微一愣,再次苦口婆心劝道:「玉娘同您说这么多,便是希望你从今以后忘记自己的身世,更不要再以霁族人自居。
凡人有自己命数,数千年来霁族付出太多,实在没必要再牺牲你这一条命。
况且,我瞧这天下今后也无须用得着霁族的地方,至于那些神器,想必之后自会落入有缘人之手,您又何苦再去自讨苦吃,过去霁族有族人三千,身后有霁朝。
而从今以后,霁族只你一人,也再无族人可以庇佑,少尊主,您要三思呐!」
月漓怔
然。
从前她常听娘亲说,霁族虽常年避世不出,却在天下有一席之地,世人敬重传说中的地仙一族,无人敢冒犯。
她从未离开过霁朝,也不知如今的外面,与霁族有什么分别。
月漓神色有些担忧,又有些紧张。
江枫看到这里,很是赞同玉娘的见解,他亦觉得昔日月漓不该孤注一掷,选择跟柏青入了。
尽管活得艰难一些,未必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说到底,不过是月漓心中根深蒂固了霁族的责任,还是没能听玉娘的话,走一条平凡的路,不过细想想倒也释然,面对未知的将来,年仅六岁就要过早学会坚强。
况且于月漓心中,苍生、天下和她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
她似是像爱护自己一样,守护身边每一个人。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不将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业报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似是走在路上遇一遭雷劈。
你也不知那道雷何时劈下来,也不知那道雷是轻是重,自己可否承受得起?
月漓如今,就像是光着脚在地上行走,她倒是无所畏惧,不怕再失去什么,可倒是苦了身边替她担心的人。
有例如江枫,自然也有厉温。
江枫叹了口气,一脸的感慨万千,他在一旁担心受怕的不得了,正主却跟没事人一样。
就比如北武与西屿之事。
明明自己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便急着去鬼门寻月漓,却得知她连夜离开了鬼门。
他若非在后面兜兜转转多耽误时候,也不会赶到铁木岛时,见着她这一身的伤,更不至于沦落到去什么鲛族幽泉,眼下伤未见好,又遭这样一场变故。
想到此,江枫抬眼朝四下打量,见着月漓已被玉娘牵着往回走,心知这是她最后一次与玉娘同行。
他忍不住猜想,月漓心中将这些过往记得如此清晰,必定是不知多少次梦回当年,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不论单挑哪个讲,他这个外人看来,尚有几分觉着惨不忍睹。
也难怪,她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月漓……做个普通人,与相爱相知相守的意中人,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不好么?
江枫心里如此想着,越想越觉得在理。
或许厉温说得不错,月漓性子太过执拗,有些事由着她选,也未必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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