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环境下忆起十年前,再相较此时的处境,心中的恐惧逐渐被放大,月漓近乎心绪奔溃,一次又一次的扪心自问:要不要放弃?只要游上去,这一切就不必再承受了。
放弃么?
她先前吃了六颗鲛珠,已恢复近三成灵力,虽不能替云淮将伤势痊愈,但是好个七七八八总不成问题。
用得着么?
非得留在这里?
她承认自己灵力耗损严重,也知晓想要恢复八成以上,至少需大半年光景。
且在这大半年内,不得再轻易消耗灵力。
如果仅是恢复慢一些,倒也能接受,但是眼下铁木岛的事没有下文,很快回到北武又不知怎样一番情形。
倘或再出现什么意外……
月漓拧眉思索着,自己是否能做到,不管之后发生何事,以顾全自己为主?
她又不是九天的神。
除了职责使然,尽全力护身边人周全,还要她怎样呢?
先前自己已是尽力,哪有逮着一只羊薅的道理?
今后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至于那些需要拼了性命的,任凭天塌下来,也由个高的去顶,关她何事?
如此想着,月漓一遍遍警醒着自己,以后万万不可再肆意妄为,这才张开双臂划着冰冷的幽泉水,向上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月漓忽觉周身一阵暖意,正逐渐驱散先前的寒冷,于是低头朝四下探寻。
虽看不见,却还是下意识的想用眼睛。
月漓迟疑着,莫非是冻出幻觉了?
她忽然有了想法,决定再尝试着往下沉试试看。
随着一点点沉下,月漓察觉周遭教先前更暖和了些,不由得有些惊讶,莫非幽泉的秘密来自深处?
尝到一点点甜头,哪怕仅是微微的暖意,也令月漓不想放弃了,更加一鼓作气的往深处沉。
不知过了多久。
这样沉着也始终见不着底。
月漓下沉的身形顿在原地,她察觉最暖和最舒适的,就是在现在。
泉水温暖的似是掌心里的温度。
既不会令人燥热,也正好驱散寒意。
月漓想,或许这就是鲛人族深居幽泉,却能耐得住无光也无声音的唯一好处。
她才待过海底,太阳光照不进的深海,自是阴冷的。
月漓尝试着运用灵力,催动幻铃。
幻铃在她手背晃动,耳边却听不见一丁点的声音,她也不像初时那么慌乱紧张,自顾自的凝气聚神。
不多时,月漓察觉到周遭泉水在流动,隐隐有些惊讶。
据她所知,幽泉仅一个出入口,泉水为何能动?
活水?
倘若是活水,必定是有水源而常流不断。
幽泉还有水源?
月漓顿时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于是尝试着不再往下沉,而是朝左手边漫无目的的游着。
可是游着游着,却发现幽泉虽只有井盖大小的出入口,下面却空旷的可以,不知向左游了多远,依旧伸手触不到边界。
突然,月漓感觉有些犯困。
她并非真的犯困,只是周遭泉水的温度,像极了儿时娘亲在她身边,用一双温柔的大掌呵护着她,夏天为她驱蚊扇扇,冬天为她掩被。
不知不觉,月漓整个人逐渐意识不清。
又不知过了多久,月漓自睡梦中带着一抹浅笑,睁开了眼。
睁开眼时,只觉得胸口和眼睛的疼痛,较先前不那么明显,想来虽不得替她复明,却能缓解不少痛苦。
这幽泉当真是个好东西!
就在方才,她难得的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认识的人,皆满脸欢喜的站在自己面前。
哪怕是例如赤峰这样的人,在梦里也变得和煦很多。
细细回想这个梦,梦里只有活着的人,却没有死去的脸,想来在这幽泉内,一切事物皆会变得美好。
突然。
月漓察觉双脚似乎有些分不开,她初时以为是脚上缠了什么,遂弯腰朝双脚伸出手去探。
然而当她摸到自己那双脚时。
整个人心里「咯噔」一下,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她的腿上,正覆着薄薄一层鱼鳞。
另一边,「江枫」与鲛人斗得难解难分。
江枫一个人站在远处,不知怎么左眼忽然有些痛,他微低着头伸手探上左眼,口中小心翼翼的「嘶」了一声。
远处,「江枫」一个晃眼见他如此,手下动作一顿,险些吃了鲛人一叉,登时面色一沉掌下下了死手,趁鲛人举着三叉戟叉向自己的那一刻,另一只手朝她鱼尾扔出一根冰针。
冰针状似透明,在水中极难易见。
「江枫」正正好侧身躲过一叉,鲛人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只听她闷哼一声倏然丢了手中三叉戟,整个人朝地面软软跌了下去。
仅一个呼吸间。
鲛人见着漂亮的鱼尾表面覆着一层薄冰,自鱼尾处缓缓朝上袭来,不由得大惊:「这是什么……」
「江枫」冷声道:「冥霜!取自冥界寒冰之狱,可冻世间万物。」
当初,崔珏就是靠着这个东西,打伤了月漓。
也是为月漓疗伤那日,两人才算全了夫妻之礼,细算起来,崔珏倒算得上助攻有力!
忆起这桩事,他转过眼朝江枫望去,冷声道:「你怎么了?」
江枫摆了摆手:「无妨……」
「江枫」信以为真,朝鲛人冷笑一声问:「怎样?本殿冥界的寒霜滋味如何?」
顷刻间,鱼尾的薄冰已来至鲛人腰间,被薄冰覆盖的地方,皆再也动弹不得,她浑身上下冷得直打寒颤,不甘心的半坐起身,遥遥望着「江枫」口中颤声道:「你……你不是人,也不是鬼!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巧得很,本殿乃统御百鬼之主!」
鲛人面上一顿,逐渐躺下身恍然大悟,待等这薄冰彻底将她包围,届时她将冻成一块冰。
至此,她闭了闭眼道:「我若将她交出来,可否换本主一命?」
「江枫」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道:「不急!这薄冰即便覆盖你全身,也不能即刻要了你性命,本殿要你好好尝尝苦头,一解本殿心头之恨!」
鲛人有些不懂,她没做什么事怎么就招惹了恨?
但她眼下顾不得细问,只颤声道:「即便……即便本主等得,只怕她也等不得!」
闻言,「江枫」面上笑意瞬间凝固:「你把她怎么了?」
鲛人自嘲般笑了声,叹道:「你身为百鬼之主,也与霁族地仙协理凡界,可知鲛人一族从何而来?」
「江枫」默了半晌,道:「南海有鲛人,深居幽泉避世不出。说的,便是你们自幽泉而生,乃天地孕育而化的生灵,是也不是?」
「话虽没错,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鲛人族祖先实则凡人,只因偶然发现一口幽泉,贪恋泉水带来的好处,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故而与泉底鱼的精魂融为一体,是以最终化作人身鱼尾的鲛人。」
「江枫」听懂了,却拧着眉不解深意:「这与她有何关系?莫非……」想到此处,他眼中杀意骤现,抬掌便
欲取鲛人性命:「本殿的人,你竟敢动?」
「关本主何事?她自请借用鲛族幽泉,本主也曾劝阻,是她一意孤行,非去不可!」
鲛人辩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却没将之所以顺水推舟,不过是期望月漓最终化作一尾鲛人,与自己长长久久待在这海底的心思,讲明白。
「江枫」登时气极,厉声喝道:「幽泉何在?她人在哪?」
鲛人扬起面孔,寒冰以没过她胸前,她一双晶莹剔透的双眸,闪着生的渴望:「你……你先放了本主!」
讲条件?
「江枫」登时杀了她的心都有,若非当真刻不容缓,他倒真有可能一掌劈死这个鲛人,再慢慢去寻月漓下落。
一旁,江枫伸手扶上一株珊瑚树,左眼眼底的疼痛不断在加剧,他几乎忍无可忍,恨不能伸手将眼珠子抠出来,一张俊美的脸几乎有些扭曲:「厉……温,走!」
说着,他掌下猛地推一把珊瑚树,直觉的朝着某一处走去。
「江枫」转过脸,见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即便走到一处岔路口,也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很快坚定的走上其中一条,他不由得一愣。
是了!
江枫一魄曾在月漓眼中,如今他可以感应到她的存在,比起自己还更有用些。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挫败。
厉温来不及再管鲛人,转身去追江枫。
只剩鲛人在原地,扯着嗓子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怒吼。
幽泉边。
云淮垂眸望着幽泉水面,眨了眨眼。
他多希望一眨眼,月漓从幽泉下冒出头,每多待一刻,他都内心反复焦灼和煎熬。
下面是何情况?
她在幽泉内,会不会有危险?
实在心中忧心忡忡时,忍不住伸出手探向幽泉水,舀起一抔泉水看着水从指缝溜走,若有所思。
突然,身后水流朝这边涌动,云淮察觉是有人往这里来,以为是鲛人,于是头也没回道:「如今已过去至少一个时辰,她到底何时才能上来?」
下一刻,他猛地被一只手拎起身,整个人朝远处飞了出去,一屁股跌坐在地,紧接着见着个青色衣袍的背影,「噗通」一声跳下水。
云淮不觉愣了一愣,方才瞧那背影怎么这么眼熟?
江枫?
他一介凡人如何有本事潜来海底?
难不成也是掉下水,被鲛人喂了鲛珠?
幽泉旁,江枫魂魄捂着左眼走上前,就地盘膝而坐,望着黝黑幽泉水出神。他如今只能期盼,厉温能赶在月漓变成鲛人前,将她带出来。
「江枫」自跳下幽泉,便迅速翻了个头朝下,加速朝泉底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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