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漓转过眼,望向他腹部绷带下沁出的血迹,暗自咬了咬牙,她原想省些灵力,是以这三日辛辛苦苦地守在床前照顾。
哪知徐从之这一动弹,将她之前努力皆付诸东流,眼下唯有驱以幻铃为他疗伤,才可保证他七日后能下地。
想到此,月漓抬掌探向他腹部,缓缓阖目驱动手背幻铃,替他疗伤。
不过小半个时辰,月漓再睁开眼时,见着徐从之怔在那望着自己若有所思,不由得微微拧眉:「你看什么?」
徐从之默然别开眼,诚然道:「朕听闻你是大渊人,不明白你一个姑娘,何以千里迢迢跑来北武?难不成当真为西屿三皇子案子?」
「徐从之,本使为何自大渊来北武,说到底还得谢谢你这个北武皇帝!
正好,你如今既醒了,不如趁此与本使道个明白,你从何时知晓西屿三皇子阴谋?还有那日你说在等本使,此话何意?」
闻言,徐从之面色倏然一滞。
他能不说么?
徐从之不敢,只能一五一十道出,原来他早对西屿垂涎已久,突听闻西屿有和亲意图,深夜召张丞相入宫商议。
这二位一个老谋,一个深算。
两人一合计,这不姓郑的嫁给姓何的,正合适吗?
这回轮到月漓不懂,她细想了想总觉着哪里不妥:「垂涎西屿?须知两国之间夹着东琉,伸个胳膊伸个腿的功夫,也得打人家门前过……」
话说一半,月漓面色蓦然一沉。
原先以为是徐从之拎不清,做出这等鞭长不及的事,倒是自己小瞧了他!
月漓悟了,遂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徐从之苍白着近乎没什么血色的脸,默然不语。他自然不觉有错,不过是企图在弱肉强食的大混战中,不断兼并征服小国,势力迅速崛起罢了。
这些年,北武的兵强马壮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诱骗东琉借道,一石双鸟,先后攻灭西屿、东琉两个小国,将其兼并囊中。
不得不说,徐从之打得一手好算盘。
要知道,东琉上一次政局动荡,徐从之曾派兵前往东琉,若非北武支持,东琉帝姬尚有性命之忧,如何顺利坐上帝位?
而今他只需一纸诏书昭告天下:此次出兵,皆由西屿三皇子带头挑事在先,北武连出师之名都省了。
一旦北武大军压境,向东琉提出借道,依先前欠下人情的关系,东琉没有理由拒绝。
待到那时,拿下东琉易如反掌。
北武占尽天时地利,这一仗若是成了,稳赚不赔!
想到此,月漓犯了难。
忽闻一道清脆,如银铃般悦耳的女声倏然响起:「霁族地仙慈泽众生,代天司掌人间刑罚,以慈悲公正之心赏善罚恶。
霁月漓,凡间帝王之事,原不该你管。
可惜,当你决意将凡人炼魂之时,便已身陷其中,注定将成为整件事的一部分。」
月漓扭脸望向殿外,面色一凌:「何人?」
不多时,殿外走进一位身着白色及地长袍,风仪万千的女子,面覆轻纱缓步而来。
只一眼,月漓自见着她眉间一道金色烙印,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惊愕,心底隐隐一沉:「九天神女?」
「月漓,霁族肩负天下苍生的职责使命,任重道远。你竟然为一己爱恶,致使凡界命运出现无尽变数,就不怕九天降下天谴,毁你地仙慧根,教你以血祭天赎清罪孽?」
月漓默然不语。
她怕!
她自然是怕的,只是明白倘或天界要她命,也犯不着再派个神女下凡
,多此一举。
足见,天界已知晓她做下的事,至于为何没有降罚,就不得而知了。
月漓转过眼,见着徐从之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神女顺她目光望去,柔声道:「他如今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五识尽封,凡人不会得知我来,更不会知晓你我说过什么。」
至此,月漓适才站起身,微垂头顶屈膝半跪下身,低眉顺眼道:「月漓自知有罪,而今大错既已铸成,请神女示下,可有挽回之法?」
神女眉眼间有些惊讶:「事已至此,你还想寻法子去挽回?」
月漓抬起眼帘:「自然!」
「你既有此心,想要挽回倒也不难。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题既出自西屿,少不得须你亲上西屿一趟。
不过此次西屿之行,或许会遇到你命定劫难的开始,你想好了么?」
月漓一脸神色坚定:「无论如何,月漓决不允许百姓流离失所,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发生!」
闻言,神女眉眼间带着一抹温柔笑意:「既如此,笯兮传你道法术,或可助你一臂之力。」说着双手于身前掐诀。
不多时,只见一团金色灵力凝聚她掌中。笯兮托着的手掌探出时,此物缓缓飘至月漓面前,「噌」的一下钻入她眉心不见了踪迹。
下一刻,月漓只觉得眼皮霍然一沉闭了闭眼,待她再睁开眼时,眸底一片血红。
待她回过神来时,眼前已没了笯兮人影。
忽然,徐从之轻咳一声,整个人恍恍惚惚道:「方才,朕说到哪了?」
月漓缓缓站起身,转而望向徐从之的眼神,有些冷。
徐从之察觉到,月漓整个人气势教先前更为逼人,心里没由来的紧张:「你……」
「徐从之,本使而今给你两条路,你是要天下,还是要你心里的那个郎君?」
闻言,徐从之整个人倏然冷静下来,唇角逐渐绷紧,下意识微垂眼眸,以此遮掩眼底思绪,暗自将将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
七年前,面对这个问题,他曾犹豫、挣扎,迟迟下不定决心不作为,最后逼得旻兆文不得不替他做选择。
而今,这个问题兜兜转转再一次摆在面前。
他再一次犹豫了。
见此,月漓冷笑一声道:「徐从之,本使瞧着你很适合当这个北武皇帝,身居高位者必须摈弃感情,这一点你做的很好!」说着,抬脚欲走。
「朕自问,自北武建国从政十年来,对得起天下,也算对得起这一城百姓,为何天下对朕、对兆文却咄咄相逼?
为何如今连你,也要拿这个问题来逼朕?」
月漓脚下一顿,转过脸来时声音有些冷:「你既坐上这个位置,就该知晓总会有人为攀附权势,而觊觎你周围一切为他们带来利益的可能。
可惜你心中只有一人,以至于后宫空悬。
插手不上,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根除障碍,而你一边牢牢攥着权势不肯放手,另一边却又不愿舍弃他,你可有想过在你痛苦挣扎时,他经历了什么?
徐从之,旻兆文虽死于他人之手,但造成这种结果的你,又真的无辜么?」
世上最讽刺的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徐从之,你不是一直问,为何对旻兆文的记忆越来越模糊,甚至连他模样都忆不起?他一缕幽魂残勉强留在这座长春殿,苦苦挨了七年。
而你至今仍旧同七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徐从之,你放过他罢,就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消失在你生命之中,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听到这,徐从之不由得
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月漓面上带着讽刺的笑意,脚下朝他迈进一步,幽幽道:「听不明白?他就快消失了,凡人身死尚有魂魄,可他死的时候凄惨无比,三魂七魄俱散,时隔七年,旻兆文三魂七魄已再无聚魂归位的可能。
待他最后这一缕幽魂散,此生你将再也忆不起这个人,他终于可以解脱,今后你也不必再为此懊悔自责,不好么?」
徐从之顿时红着眼眶,坐起身咬牙切齿的伸出手,欲要拽着月漓:「你……你骗朕!」
「骗你?七年来不断说谎,自欺欺人的难道不是皇上您么?总觉着是他抛弃了你,总觉着是他先一步离开你身边的罢?
徐从之,你真的好可怜!
为了这个冰冷又无情的位置,将身边挚爱逼走,你说自己午夜梦回夜不能寐?我却道是你心中有愧,又不愿接受事实,你承受不起这个结果,对么?」
月漓畅快淋漓地骂完,毫不留情挥开他探出的手:「徐从之你放手罢!旻兆文在长春殿陪你七年,已是仁至义尽,他这一生实在不欠你什么,反倒是你欠他一条命。」
「不……不!」徐从之「噗通」一声从床上跌下,牵动了一身的伤,他却奋不顾身地爬着,伸手拽上月漓及膝的衣袖,「朕……朕错了!我……我不该优柔寡断,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这一刻,徐从之只求能做些什么,留住旻兆文最后一缕残魂。
月漓垂着眸,望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帝王,痛心疾首的悔过,内心百感交集,她抬眼望向床前,血红色眸底带着不忍。
旻兆文,你看见了么?
他终于后悔了!
床前,旻兆文笑得一脸苦涩,他望着狼狈不堪,趴在地上一脸涕泗横流的徐从之,心底不知怎么,忽然就释然了。
七年来,他日日守在徐从之的身边,都没能等来他认错。
月漓探出手,一把夺回自己衣袖,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徐从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从之一遍遍哀求,口口声声愿舍下这个皇位,只求月漓能替他留下旻兆文。
月漓想:大抵对徐从之而言,旻兆文就是他胸口一枚朱砂痣。年少的情谊走到辉煌时,却无疾而终。那种遗憾的感觉,日日凌迟着他,教他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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