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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入皇宫(下)

    月漓转过眼望向北武皇帝,再道:「巫祝者跪天跪地,即便不谈舜帝、轩辕二位,也唯有十年前的霁族,值当本使去拜,区区凡界帝王,如何配本使下跪?

    至于这官拜三品的巫祝使,本使不稀罕!

    而今天降灾祸,便是昭示此乃北武国君之失,你德不配位、赏罚失序,听纳不明,有违万物之性,倘不能永思厥咎,警予省修,必将灭国!

    从之,你醒醒罢……」

    闻言,北武皇帝倏然站起身,瞪得一双瞠目欲裂的眼,两个鼻孔因剧烈呼吸而扩张,他脚下两个快步上前,双手死死钳住月漓双臂,晃着她沉声道:「你说什么?」

    月漓双眸微闪,眼底带着浓郁的悲伤和怜惜,望向这个已经开始苍老的男人,见着他眉间紧锁呈个「川」字,不由得缓缓探出手,抚上北武皇帝眉间,指腹一遍遍抚平眉心处早已被烙印下岁月的皱纹,颤声道:「从之……收手罢!」

    从之。

    徐从之!

    北武皇帝这个名,此生仅一个人唤过。

    他此生唯一挚爱,放不下又诸多亏欠的那个人,人人口耳相传的郎君,旻兆文。

    十年前,天朝、端朝、祈朝、朔朝、霁朝,五国覆灭。

    天下间,百姓民不聊生。

    徐从之,旻兆文。

    两个少年,一个善武,另一个善文。

    他们曾说好,为这千疮百孔的天下,创造出一个可自保,也可保护他人的国度。

    因着旻兆文乃北方人,在为国家取名时,当今的北武皇帝,昔日的徐从之,特意写下一个北字,而那时的旻兆文,为这个国家嵌入了他所擅长的武字。

    北武,由他二人一手创建。

    谁曾料想,在这个国家建起后第三年,一切皆变了。

    最初的愿望,太过简单与美好。

    然而仅凭他二人之力,不可能完全撑得起这个国家,随着国家日益壮大,朝中文武百官胁迫,再加天下悠悠众口,两人逐渐有了自己的心事。

    徐从之记得,那时每回下朝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摈弃左右,拉过旻兆文与他默然相拥。

    两颗心为彼此忧忡,然而谁都不曾说出口。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旻兆文开始逃避,最开始只是不愿上朝,后来干脆直接出宫。

    徐从之拿他无法,于是想在宫外为他置办宅子。

    徐从之命人取来笔墨纸砚,按照旻兆文喜欢的风格,趴在桌前足足画了一天一夜,十余张图纸,大到整个庭院的完整绘图,小至画壁上提的词,事无巨细。

    待天边擦亮时,徐从之已累得坐不住,又立刻不停蹄命人去置办。

    亭台楼阁,假山廊坊,鹅卵石道,无一不是按着过去两人闲聊时,旻兆文谈到的规模所建。

    能人巧匠日夜不停工,仅仅花费月余,三进三出的府邸建好了。

    而那个郎君,也从徐从之生命里彻底消失。

    时至今日,徐从之仍然想不明白,他怎么舍得?明明说好,这一生相依为命,明明说好共同治理国家。

    为何……

    为何他先一步逃走?

    月漓眼角淌下一滴泪,她知道那是旻兆文的情愫,眼前花得看不清徐从之的模样,她察觉到自己动了动嘴,颤声道:「收手罢……」

    至此,北武皇帝埋藏心底多年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他红着一双眼,近乎连拖带拽,将哀嚎的郑公公扔出长春殿,再转过脸望向月漓时,他几乎要觉着,一定是旻兆文重生回来找他了,脚下步履蹒跚的靠近,却又怕这一切只是个梦,只得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

    伸着手缠身唤道:「兆文……」

    月漓抬手拂过面上,拭去面上泪泽,轻声道:「皇上认错人了,我并不是旻兆文,你心里的那个郎君,他已经不在了。」

    徐从之微怔,似懂非懂道:「你说什么?」

    月漓抬起眼,打量这间小小的长春殿:「这里,应该是他在宫里长住的地方罢?

    七年了,您闲暇时还是愿意窝在这小小的长春殿,只是因为留在这里,就感觉他还在身边,臣下说得是也不是?」

    徐从之紧锁眉头,疑惑不解:「你到底是谁?」

    「我可以解答皇上所有疑惑,可您能给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

    月漓望向徐从之,一字一句道:「要你的命,你给么?」

    闻言,徐从之默然不语。

    见他如此,月漓一点也不意外,她只是方才被旻兆文的情愫所感,一时间无限感伤,为了平缓心绪,她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转身朝榻前走去。

    坐下身时,月漓顺势推了一把矮桌上的奏折,倾身倚在矮桌一角,幽幽道:「徐、旻两家乃世交,你自幼习武,旻兆文自幼从文。

    十年前,你二人携手建立而今的北武,你与他自幼的情谊,本该有一个好结局,直至七年前……可惜你变了!」

    听到这里,徐从之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紧张。

    月漓顿了顿,一脸的唏嘘,转过眼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鼻间嗅到芬芳馥郁的檀香,面上忽然有些怅然,道:「徐从之,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世人口口相传,未必是真。

    宫中人人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月漓想,凡人真的很复杂,他们会口是心非,他们会装得一往情深,他们还会骗人。

    方才她骂徐从之骂得正起劲,忽然察觉后背一凉,被旻兆文这厮的一缕幽魂上了身!

    想到此,月漓暗自咬了咬牙,她不过神乏体虚了些,怎么沦落到,一个幽魂都敢随随便便附她的身?

    真当她霁月漓没脾气?

    实在不是月漓没本事,只是这间长春殿里里外外,皆是檀香气味,遮住了旻兆文气息,再加上旻兆文这厮为了能活下去,竟藏身于香炉内,随着檀香飘出隐在空中,这才悄无声息让他得了手。

    也正因此,月漓才从旻兆文的记忆里,看到了整件事来龙去脉。

    难怪!

    难怪她方才在巫祝苑,想寻旻兆文的魂魄,遍寻各处皆找不见,如今七年过去了,旻兆文魂魄再无可能归原位,也就再没有投生的机会了。

    月漓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旻兆文这一世,当真是成也徐从之,败也徐从之。

    徐从之不知她知道多少,也不知她从何知道这些事,自然一脸警惕、小心谨慎,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些事,还有方才……」

    月漓转过眼,望着他将话接了下去:「你说方才唤你名字,抚你眉间?」

    说着,她甚是气结的偏过头,一脸神色不耐道:「不过是被他暂时上了身。说起来,这七年他虽过得凄惨,却让你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不错,他的的确确还在你身边,也还在这座长春殿,只是你看不见他,非但你看不见,任何一个有阴阳眼的,都不可能看得见。」

    闻言,徐从之愕然当场:「为何?为何你说他这七年过得凄惨……又为何无人能见他?不是说阴阳眼可通阴阳,能见旁人眼里见不到的东西?」

    月漓见他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模样,不免嗤笑一声,冷声道:「徐从之,你可曾听闻,鬼魂无形这句话?连三魂七魄俱全的鬼魂尚且没有形,你

    还想要他这个仅有一魄的幽魂,活得如何?」

    徐从之面色顿时煞白,一声惊呼:「三魂七魄不全?」

    「徐从之,当年你变心之时,难道就没有想过,会害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七年前,彼时的北武,为了扩大扩强,凡逃难而来的,皆给予定所可居。

    要知在那时。

    五国覆灭,天下和苍生急需修养。

    能寻到一处落脚地,还有人给你提供居住定所,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几乎一夜之间,北武一个弹丸之地,人满为患。

    人多了是非多。

    为一口吃的,为了睡觉时多占一寸地,都容易起纷争。

    徐从之见此,决定以暴制暴。

    初时,这种快捷简易的法子,的确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然而随着国家渐渐稳定,仅仅一年的光景,这种法子再不敢轻易实施。

    于是从文的旻兆文,开始在城内找人。

    找什么人?

    自然是有文化,能帮着协理国家的文官。

    于是乎,两年之后,初具雏形的北武朝,呈现在世人眼前,国家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都是好事。

    可问题亦随之而来!

    尽管北武乃二人建朝,但若想让国家兴起,绝非某一个人说了算,朝堂中不知从何人开始,对徐从之和旻兆文二人好一通口诛笔伐。

    旻兆文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一个招入朝中的文官,竟用他们唾沫星子笔杆子,最后朝他而来。

    初时,徐从之大发雷霆,气得杀人。

    北武的闹市街上,砍掉一颗又一颗脑袋,岂知即便如此,非但没有令这种情形好转,反倒举国上下,人们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商量好似的,纷纷声讨旻兆文。

    一时间,朝堂闹得鸡飞狗跳,百姓们也是怨声载道。

    仅仅三年。

    北武建朝后,他们仅仅过了三年的好日子。

    徐从之变了。

    他站在城楼最高处,望着城下一点一点扩大的城池,和日益繁荣起来的国家,他开始变了。

    这种变化,令两人陷入尴尬的境地。

    于旻兆文而言,他就像是眼睁睁看着,看着徐从之一步步走远无能为力,只能选择离开。

    旻兆文以为,既然两个人抱在一处已不是相互取暖,总好过死在一起罢?

    他逃了。

    逃出宫,逃出那个令他情何以堪的皇宫。

    逃离那个他觉得不再温暖的怀抱。

    出了宫,他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旻兆文,只是一个没有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

    旻兆文没有带侍卫,独身一人跑去荒郊野岭,只是单纯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不必背负那些人的目光,也不用担心徐从之会找到自己。

    可是没想到。

    他躲过了所有人,却没躲得过仇人。

    旻兆文死了,被人碎尸万段,死状极为惨烈,令人不忍直视。

    被人发现的时,已化成一堆白骨。

    说到这里,月漓却是对此不屑一笑,直觉得旻兆文就是蠢,要死可以,为什么死得不是徐从之?

    为何他留下所有眷恋,只为成全一人?

    月漓抬起眼,冷冷瞧着徐从之道:「北武皇帝,这个位置于你而言,应该很重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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