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漓不解,问道:「什么大人?」
未得允许,锦绣不敢抬头,更不敢擅自起身,不卑不亢回道:「自然是巫祝使,巫祝苑之主!」
月漓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惊诧,未曾想,何钰不但将自己安排入宫,顺利入驻巫祝苑,甚至将巫祝使的位置留给了她?
本想进来当个巫灵,奈何被人推上这个位置,这便意味着,她将直面与北武皇上相处。
想到此,月漓眉头微拧,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宦官微微岣嵝着身形,身后领着三个小太监,四个人神色匆匆地从苑门走了进来,远远见着月漓背影,扬声唤道:「巫祝使大人,皇上召见,您请罢?」
月漓转过身,望向那尖着嗓子说话的宦官,说道:「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咱家姓郑。」
月漓道:「郑公公,皇上可是只召见我一人?」
郑公公微微晃着脑袋,神色稍显傲慢:「不错!」
月漓拧眉不解:「郑公公,本使初入巫祝苑,尚未来得及交接手头事务,皇上怎会在此时召见?本使见了皇上,该回些什么?」.
「那咱家就不知晓了,总之皇上召见,你必须立刻随咱家去见皇上,一刻也耽误不得!」
月漓冷着脸,猜测该是这狗宦官刻意刁难自己,遂不客气道:「既如此,烦请郑公公先差人回禀皇上,月漓初入巫祝苑,眼下有桩极要紧的事须马上处理,待我处理完此间事务,再去向皇上请罪。」
郑公公面色一僵,翘着兰花指的手指向月漓,扯着嗓子喝道:「放肆!皇上召见,何人敢推辞?你竟敢放话要皇上等你?你……」
月漓不待他说完话,便旋身冷言打断道:「旁人不敢我敢!」
郑公公顿时语塞:「你、你……你不要仗着有何大人撑腰,无法无天!」
闻声,月漓一声厉喝:「锦绣!」
锦绣不敢耽搁,上前一步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月漓抬眸冷冷望着巫祝苑宫殿,幽幽道:「本使观出,郑公公身带煞气,念其久伴君王左右,恐为皇上带来厄运,着本使的令,泼水去煞!」
郑公公面色大变,指着那道背影扯着嗓子喊道:「月漓!你敢……」
话音未落,锦绣手里端着那钵清水,兜头泼了下去。
郑公公尚未来得及闭口,迎面被泼得一脸,登时被凉水激得死死闭着眼,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最后缓缓阖上嘴,从口中吐出一口水来,任凭桃叶一片一片粘在面上,颇显狼狈。
见状,身后三个小太监匆忙迎上前,两个人一左一右搀着,另一个伸手摘下桃叶,适才卷起广袖,小心翼翼替郑公公擦着面上的水。
待郑公公再睁开眼时,苑里哪还有人的影子。
月漓快步入殿,远远地见着殿中供奉着舜帝牌位,她不动神色走至椅前,弯腰坐了下去。
锦绣默默跟随月漓左右,见她坐下遂伫立一旁,冲跟随而来的巫灵令道:「拜!」
「见过巫祝使大人!」
月漓抬眼朝下方望去,不冷不热道:「在巫祝苑,只需将本使吩咐的事做好,不必行这些虚礼。」
「是!」
锦绣挥手令她们退下,适才转身朝月漓问道:「大人今日方入宫,便得罪了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宦官,不怕今后不好过?」
月漓不甚在意,伸手抄起桌前一张龟壳,在眼前看了两眼:「不妨让他试试,究竟谁的日子不好过。」
不多时,巫灵来报,郑公公手下小太监求见。
锦绣朝月漓面上探去,见她没有言语也没有拒绝,适才抬头令
道:「让他进来。」
小太监入了殿,面上带着惶恐,朝椅前毕恭毕敬唤道:「巫祝使大人。」
月漓神色淡然地望着手里龟壳:「郑公公呢?」
「干爹身上衣裳湿透,先行一步回去换衣裳去了,他要奴婢来告知巫祝使大人,说……」
郑公公原话说:你去问问那个什么使,她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皇上召见也敢推三阻四?你去问她,她几时能随咱家去面圣?
他该如何说?
王公公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抬起头打量了眼上座的月漓,暗自思忖:倘若自己再将这番话说出来,下一个泼到自己脸上,还不得是烧得滚烫的热油?
半晌,未见下文,锦绣忍不住侧目,瞧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顿时没了耐心,遂张口斥道:「王公公,好歹你也是跟在郑公公身边三年的老人了,如何连句话都说不清楚?郑公公又说了什么?可是还要为难我们巫祝使大人?」
「不不不……巫仪大人恕罪,奴婢、奴婢初见巫祝使大人,一时有些紧张,这才说得结巴了些。」
月漓听他说话很是客气,先前不顺的气登时顺了大半,不待他继续说下去,缓缓掀起眼帘道:「回去告诉郑公公,半个时辰后,本使随他去面圣。」
至此,王公公当即满口应好,躬身退了下去。
待王公公退下。
锦绣转过脸,朝月漓一脸恭敬的笑道:「大人果然英明,显然是方才这钵水,将郑公公泼醒了!平日里,这宫里宫女太监待咱们巫祝苑没有好脸色。
寻常人更是不敢挨着巫祝苑墙边站,直言晦气。现在好了,奴婢看还有谁敢给咱们巫祝苑脸色!」
这是自然!
有例如李朗这样的阴阳眼,在家族中尚且遭人歧视,更何况懂巫术、能通灵的女子?
在世人眼中,她们皆被称之为不祥之人。
月漓不过与那姓郑的公公打个照面,便瞧出区区一个宦官对她一殿之主尚且傲慢无礼,平日里对待巫祝苑的巫灵,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
想到此,月漓不经意抬眼朝锦绣望去,见她一副喜不自禁,仿佛出了口恶气似的两眼直放光,默默伸手,取过桌上三枚铜钱一一丢进龟壳,问:「不怕今后让你不好过?」
锦绣大有积分摩拳擦掌的气势,满面欣喜道:「有大人在,奴婢不怕了!」
月漓唇角微微一动,低下头捧着手里龟壳晃动几下,然后倾斜龟壳,在桌前倒出那三枚铜钱。
三枚铜钱,外圆内方,在桌面上一字摆开。
锦绣抬眼朝桌上望去,定睛看清那三枚铜钱后,愣了愣失声唤道:「大人……」
月漓面上神色逐渐凝重,抬起眼遥遥望向殿门外,深吸一口凉气,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
郑公公沉着一张脸,立在巫祝苑殿门前,时不时回头伸长了脖子,往殿内瞧去。
月漓自殿内走出时,抬眼见着他望了过来,又缩回脖子扭过脸,装作方才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扬手挥着怀里的佛尘,朝身旁的王公公令道:「你去瞧瞧,巫祝使大人怎么还没出来?」
王公公连忙应「是」,哪知刚转过身,抬眼便见着月漓走上前来,忙唤道:「大人!」说着,又小心翼翼朝郑公公看了过去。
闻声,郑公公如梦初醒般拖着长音「嗯」了一声,转过脸望向月漓时,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叹道:「呦,巫祝使大人,咱们走罢?」
月漓不欲与他计较,嘴上客气应道:「请郑公公带路。」
至此,郑公公手中扬起佛尘搁置臂弯,迈开脚率先走在头前。
长春殿。
殿内熏着香,香炉中飘出袅袅青烟。
北武皇上侧身卧在榻上,手里翻看着奏折,在他手边矮几上,还摆着一摞又一摞奏折。
入了殿。
郑公公当即跪下身,磕头告罪道:「奴婢该死,去领巫祝使大人去了这么久,让皇上您久等。」
月漓立在原地,静静望向榻上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北武皇帝,瞧上去三十多的年纪,口鼻间留着一字胡,修理的十分整齐,自殿中进了人,双眼睛始终盯着手中奏折,不曾移开一瞬。
「嗯,朕是等得有些久了?但朕知晓你自是不敢这般,定是巫祝使为难了你罢?她人何在啊?还没来?」
郑公公抬起头,转身望向身后:「她……」
月漓脚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巫祝使月漓,见过皇上!」
闻声,北武皇帝自奏折上抬起眼,循声望去。
他见月漓一未行礼,二未下跪,不由得眉头微拧,沉声道:「好大的胆子,见了朕何不跪下?」
月漓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道:「月漓此生只须跪一人,可惜那人已不在了,即便是皇上您,也不能让臣屈膝下跪。」
北武皇帝疑声道:「哦?你道说来听听,何人呐?」说着,他缓缓坐起身,撂下手中奏折,倒有感兴趣的模样。
月漓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字一句道:「舜帝!」
闻言,北武皇帝面色微沉。
月漓又道:「巫术来自于舜帝,后被轩辕黄帝赐官名祝由术,祝通鬼神,以舞降神!晓天文、懂地理、知人事,能与鬼神相通,故有「神职官员」之称……」
「放肆!皇上面前,你也该大放厥词,舜帝如何?轩辕皇帝又如何?你如今官拜三品,皆皇上所赐,竟敢见了皇上不下跪,何谈舜帝?」
月漓凝眸,朝跪在脚边的郑公公望去,冷喝道:「郑公公,本使在与皇上说话的时候,几时轮到你插嘴?」说着,抬腿一脚便踹在他背心处。
郑公公顿时「哎呦」一声,整个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月漓转过眼望向北武皇帝,再道:「巫祝者跪天跪地,即便不谈舜帝、轩辕二位,也唯有十年前的霁族,值当本使去拜,区区凡界帝王,如何配本使下跪?
至于这官拜三品的巫祝使,本使不稀罕!
而今天降灾祸,便是昭示此乃北武国君之失,你德不配位、赏罚失序,听纳不明,有违万物之性,倘不能永思厥咎,警予省修,必将灭国!
从之,你醒醒罢……」
闻言,北武皇帝倏然站起身,瞪得一双瞠目欲裂的眼,两个鼻孔因剧烈呼吸而扩张,他脚下两个快步上前,双手死死钳住月漓双臂,晃着她沉声道:「你说什么?」
月漓双眸微闪,眼底带着浓郁的悲伤和怜惜,望向这个已经开始苍老的男人,见着他眉间紧锁呈个「川」字,不由得缓缓探出手,抚上北武皇帝眉间,指腹一遍遍抚平眉心处早已被烙印下岁月的皱纹,颤声道:「从之……收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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