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何钰似是想到了什么,满面涕泗横流的转过身,朝月漓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月漓面上有些不忍,伸手想要扶他起身:「何大人!你明知熟睡中遭逢地动,很难有人活得下来,又何必自欺欺人?」
「不……我不信!你一定有办法,我第一次见着你,你便劝我有时间多陪陪她……她、她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何钰一脸悲痛欲绝。
月漓道:「大人所言,月漓全然记不得,但你既说我曾劝过你,想必自那日起至今,你们母子二人还有时间相处,总不至于抱憾终身。
须知,这世上多得是临分别前,尚来不及有最后相处机会的人。」
何钰不肯听劝,转过头又开始挖。
见状,月漓抬手将其打晕,唤人来将他抬走,最后抬起头朝面前狼藉的废墟扫了一眼,指挥着众人挖开一处角落。
天亮时,何钰悠悠转醒。
月漓疲惫不堪,歪着头顶依着一处坍塌了大半的矮墙,瞧见他睁开眼动了动唇,却连张口的气力都没了。
这一夜,他好歹睡过。
月漓自血峰堂下山,整个晚上东奔西跑,又耗损灵力修为,能撑到最后一刻安顿好这些人,已是再无能为力。
何钰坐起身,望着月漓忆起她最后说的话,方才张口准备说点什么。
忽然,大地再一次震了起来。
月漓咬了咬牙,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只是挪了个屁股,根本动弹不得。
见她如此,何钰一把将她捞入怀中,朝空地上拖拽着挪了个位置。
本来便身处警觉中的众人,再经历一次动荡,自是不必人说,纷纷聚在一片空地。
何钰望着月漓满面疲惫,知晓她定是一夜未眠,望着自己租住的小院已成废墟,不免忆起他那为此丧命的老母亲,顿时潸然泪下。
月漓实在累得不轻,只能拿眼睛瞧他。
不多时,有男子走上前问道:「何大人,您昏过去之后,这位姑娘领着咱们,将您老母亲挖了出来,您看……」
月漓眉头微拧,双眼紧紧盯着何钰。
她知道,凭何钰的性子,定然是要去看最后一眼,不由得一脸担忧。
何钰面上微怔,原本伤心的表情又添了三分绝望,他心底最后一丝勉强的希望,彻底破灭。
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倘若没找出来,他尚且可以自欺欺人的以为,老母亲只是被压在哪个角落,还在等着自己去救她。
而今……
月漓迟疑许久,缓缓伸出手拽上他衣领,纵使她已使出全身的气力,力道微乎其微。
何钰哭声一顿,抬头望向月漓,见她瞪着眼睛瞧向远处,遂顺着她目光转过了头,见着众人纷纷蓬头垢面,一脸憔悴和疲惫的模样,怔在当场。
他痛失亲人。
百姓们也流离失所,他们之间没有谁比谁好过。
月漓转过眼,再望向何钰时,带着几分恳切的目光,希望他能振作。
何钰双眼带着血丝,顿觉身心疲惫,死死闭了闭眼,再睁开来时,望向月漓道:「月漓姑娘一番心意,本官现已明了,昨夜你问我的事,本官觉着有商量的余地,只是而今天灾近在眼前,须得等本官回朝中禀告圣上,其他的事……容后再议罢!」说着,他唤来一位大娘,小心翼翼将月漓托付给她,起身随男子去看望自己母亲。
何钰跪在母亲覆着面的尸首前,哭得撕心裂肺。
月漓静静望着那个背影,很是感同身受,甚至觉着他比自己幸运得多。
霁族人身死魂消,尸骨无存。
她连哭的地都没有。
这厢,何钰哭过一通,就着身上衣袍擦了把脸,再站起身时一改先前意志消沉模样,脸上神色坚定,入宫去了。
两个时辰后,当何钰再次出现在月漓面前时,已洗过澡换上那套官服,皇帝命他全权负责城中灾情。
不得不说,何钰做起事来又快又稳,他指挥随行带来的官差,或背或抬将伤者、老弱妇孺,一齐送入客栈。
月漓躺在客栈,昏昏沉沉睡着。
云淮从客栈屋顶而来,翻窗入内。
月漓倏然睁开眼,便见着他立在窗前,当即冷声斥道:「云淮,你可是打量本尊如今神乏体虚了些,既敢如此放肆?」
云淮当即欠身,似笑非笑道:「护法大人息怒,这客栈来来往往人多口杂,属下若是从正门入,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再者先前那些人都见过属下,您就不怕属下见着他们,三言两语起了争执,一时忍不住随手捏死一两个?」
月漓当即冷笑一声:「你大可试试!」
云淮见她如此,甚至再玩笑下去恐惹她动了气,遂不再玩笑,一本正色道:「大人,属下瞧这个何钰,倒真有那么几分本事,仅不到半日的功夫,整个城灾情皆被他控制得极好,伤者有药可医,无家可归者有一屋可避。
由此可见,倘或他肯出手,咱们查案之事必如同猛虎添翼!」
正说着,门有脚步由远而至,紧接着敲门声响起:「月漓姑娘?」
月漓望着云淮翻窗而逃,出声道:「何大人请进!」
何钰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缓步走上前道:「月漓姑娘,吃点东西罢?」
月漓正好觉着有些饿,遂掀被坐起身,等她她抬起头时一只碗已递到面前,她顺势往碗里低头看了一眼,面上神色倏然一变,立刻拧眉别开脸,伸手推拒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我吃素已久,见不得荤腥。」
何钰面上一愣,适才一脸歉意道:「对不住,我该先问过你才对,待会我再去后厨,命他们煮点别的吃食送来。」
月漓不置可否,闷声道:「何大人找我有事?」
「今日上朝,听闻圣上欲在三日后祭天!」
月漓有些不解:「非年非节,眼下城中又出了地动这样的灾情,他是打算祭天祈福?」
何钰道:「不错!」
月漓略想了想,迟疑道:「你希望我入巫祝苑?」
何钰唇角带笑道:「此次天灾,圣上心里必然有所不安,倘或有人可借祭天祈福,来阻止这场战乱,最合适不过!」
不错!
这的确是最好的理由,既不用任何人提着脑袋去触北武皇帝的逆鳞,还有可能真能阻止一场战争。
可问题难就难在,如何才能让北武皇帝顺了这口气。
要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西屿三皇子携细作入城,意图盗取北武军机图,这个事莫说放在北武,即便是放在大渊皇帝的脑袋上,也是忍无可忍!
月漓拧眉思索着,问了句:「你们皇上可有什么秘辛,为外人所不知?」
何钰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反问道:「此事与祭天有何关系?」
「倒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想走个偏门,若能知晓他心中在意的刺,以此去刺痛他,或许可见奇效。」
说到这里,月漓语气一顿,又怅然道:「罢了!想来你入朝不久,实在没可能知晓太多皇家秘辛。」
闻言,何钰默了半晌道:「或许……当真有这么一桩秘辛,也是今日入宫,皇帝见我殿前失仪,令人领我下去沐浴更衣时,听伺候皇上的宫女凑在一处闲聊,无意
间听来的,至于是真是假,极难分辨。」
月漓顿时眼前一亮,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你且说来我听听。」
十年前。
北武初建朝时,皇上久久不曾扩建后宫,身边时常跟着个郎君,说起这个郎君,便十分有趣。
据说,北武皇上与这郎君自幼相识,感情深厚。
由外人的眼光来看,关系好得能一件衣裳,两人一起穿。
彼时北武没有后宫。
这位郎君久居宫内,白天与皇上一同上朝,夜里陪皇上看奏折。
据宫女们讲,两人感情好得不得了。
月漓听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多半是皇上与这位男子有情,却又不容于世俗的桥段,遂点了点头追问:「那位郎君死了罢?」
何钰应道:「不错!」
也是在那位郎君死的这年,皇上充盈了后宫。
月漓听到这里,直觉得哪里不太对,为何心爱之人丧命,他竟迫不及待充盈后宫?
难不成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何钰道:「听闻有一段时间,皇上一直在民间寻找传说中的阴阳眼。」
月漓面上神色微变,沉声道:「须知阴阳眼并非天生,与其说天生,倒不如说是诅咒。
拥有阴阳眼之人,祖上定是欠下何债,而讨债之人的债没有讨,欠债之人必要在凡世受苦,直到有朝一日还清债,这双眼便还回去了。
你们北武皇帝这是在作死!
他找阴阳眼干什么?难不成是想寻那个郎君的魂?」
何钰一脸「不是我说的」表情,定定望着月漓看了半晌,又添了一句:「听说前些年,还真让皇上找见一个拥有阴阳眼的人,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寻到那郎君,月漓姑娘,这世上当真有鬼么?」
月漓一脸神色复杂的望向何钰,见他面上带有些许期待,忆起他方才没了娘亲,想来他有此一问,定然是想见自己娘亲最后一面,没有言语。
在她看来,见不见意义不甚重要。
死都死了,活着的事死后也顾不上,死后再去看活着的人,除了影响别人,再没任何作用。
月漓又想,倘或是她,能在当年之后再见母亲一面,把自己想问的话说完,是否如今也没这么多遗憾?
想到此,月漓唇角微微一动,道:「何大人是想有见鬼的能力,再看一眼娘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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