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月漓站在凤榻前,神色紧张的盯着闭目不醒的帝姬,直到看见她缓缓睁开了眼,这才如释重负的暗自松了一口气,努力牵起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帝姬醒了!快……快去请御医。”一时间,碧霄宫内宫女宦官进进出出,众人忙不迭的奔走,好不热闹。
帝姬刚睁开眼睛,便哭得像个泪人。
月漓不禁为之动容,渐渐湿了眼角,顺势坐在榻沿,抬手替她擦着面上的泪痕:“方才魂归,不宜优思神伤,还请帝姬宽心,你并非一无所有,今后月漓寸步不离,定护你周全。”
闻言,帝姬猛地坐起身扑进月漓怀中,哭得更大声。
初盈得知了消息,疾步走进寝殿,一抬头见着帝姬在月漓怀中放声大哭,不由得一愣。
她与帝姬并不是很熟,不过在帝姬尚在襁褓时见过一面。只是听说,帝姬很是要强,从不轻易于生人面前落泪,而今面对不甚相熟的月漓,竟扑在人家怀中落泪?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次日。
刚刚过了寅时,各宫宫殿亮起烛火。
月漓看着帝姬红着眼眶,任由宫女为她套上一层又一层的丧服,强咬着牙没有落泪,为她既坚强又脆弱的模样,倍感交集。
妆镜前,帝姬阖着眼假寐,待宫女装扮好退下,这才睁开一双带有血丝的眼睛,正好透过妆镜看见十步之外立着月漓,心里顿感稍安。张口唤道:“月漓。”
“是,帝姬。”
帝姬神情恹恹,那双眼却极为明亮:“世人常说,人死如灯灭,可他们不知人死后还有一两残魂,可如我母后,又如同你族人她们,死后却形神俱灭,才是真的不剩一丁点余念。”
月漓一愣,微微垂下眼眸望向脚前,掩去眼底心绪。昨晚情急之下,曾允许帝姬看自己的回忆,不想竟被她看去了这么多。
帝姬见她不语,站起身转了过来,幽幽再道:“月漓,同本殿做笔交易如何?”
月漓掀起眼帘,神色复杂:她知道得太多了!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成了拳。面上却还要淡定的应付:“帝姬如有吩咐,月漓莫敢不从。”
“我想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倘若你能告诉我答案,本殿金口玉言,永远替你保守秘密,生不开口,死随棺葬。”
这次,一向自恃高傲的帝姬,破天荒的自称我。
月漓眸光闪闪,想了很多。
不多时,只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而来,初盈一身素服跪拜在寝殿门外,轻声唤道:“帝姬,时辰不早了。”
帝姬侧首,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窗外,一阵北风吹来漫天飘雪,带来三两寒意拂面,她明知躺在那里的人,什么都不剩下了,却还要赶去做无用功,不禁有些颓然,果然丧仪皆是做给活人看的!
想到此,她提起千斤重的脚步,从月漓身旁擦肩而过。
大丧之礼,举国同哀。
帝姬领众人祭奠过后,独自立在祭台最高处望向下方,静静等候司仪朗声念赙仪,又换人念过太王女亲手所书祭文。
这一站便是半日,顿感头晕目眩,身子隐隐有些吃不消。十岁的帝姬,脚下渐渐有些发软,身形晃了两晃。
适时,月漓迈步上前,搀了帝姬一把,将她摇晃的身形稳住,侧目望向不远处的太王女。
只见她一身黑服,于众人之间最是醒目。
“还要多久……”
月漓回过神,望见帝姬气息有些紊乱,心知她昨夜刚回魂,如此耗神费力,撑不住亦是情理之中,于是扭头朝侍奉宫女低声道了句:“去搬把椅子。”
帝姬摇头:“不合礼数。”于是暗自咬牙,立正身形避开了身后那双手的搀扶。
月漓默然退下,又低声道了句:“念完祭文,须等祭司招魂过后,才能令柩车出动,只是这招魂最是麻烦,东琉十八处宫殿皆要转下来,少不得两三个时辰。”
帝姬面色一沉,抬眼望向祭台下方,见众人从帽顶至肩头白雪皑皑。迟疑片刻忽而开口:“够了!”
一声令下,祭仪读祭文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身望向祭台。
月漓抬起头:她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她很快察觉到祭台周围有人,很多很多的人,似乎那些人眼下仅是藏在暗处,在等待着什么。
想到此,月漓面色倏然一紧。
先帝入帝陵后,东琉很快便要推选新帝登基,莫非太王女连一日都等不了,竟打算趁此斩草除根?
月漓双手在袖中攥成了拳,帝姬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间。
忽然,帝姬脚下往前走了两步,再次令道:“先帝昨夜托梦,她这一生功德圆满,今日过后便要飞升得道成仙,岂是你这一纸祭文说得明白?”
“帝姬,休得放肆!”
闻声,月漓下意识往太王女方向望去,见她正欲发作,心里突然有了主意,遂侧首低声朝身后吩咐道:“准备一套红衣。”
“什么?……”小宫女愕然。
帝姬毫不畏惧,扬言再道:“太王女,先帝成仙头一件要紧的,便是体谅民生,如此天寒地冻,诸卿在雪地里立了两个多时辰,若因此累先帝不能得道,你可担得起?”
月漓拧眉,再次压低声音:“速去替我寻一套红衣!”
小宫女这才反应过来,转身离去。
“功德圆满?成仙?体谅民生?这些不过帝姬一面之词,你道先帝飞升成仙,不知先帝可有提及,我东琉百年之内,国运如何?”
闻言,帝姬面有愠怒,气得有些发抖,她答不上来。
初盈莲步轻移,自人群中站了出来,屈膝朝祭台上福了一礼,幽幽辨道:“太王女,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想来仙帝托梦,多有断红尘斩俗世之意,是以并未将东琉国运告知帝姬,也是有的。”
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太王女眼见变了风向,不禁厉声喝道:“荒谬!自古以来帝王将相祭天祈福,祈的是什么?何以求的不是国运昌盛?”
不多时。
去而复返的小宫女,端着朱红漆木托盘,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姑娘,您要的红衣。”
月漓转头,不由得一愣。
“您要的急,奴婢只在就近的殿里翻出舞姬穿过的……”不待她说完话,月漓与那托盘中的红衣,一起消失在眼前。
祭台上刀枪舌剑,争论不休。
恰好为月漓帮了大忙,她一路悄无声息,从祭台溜了出来,就近寻了一间耳房,换过那套红衣,扯下衣服上繁琐的刺绣和装饰,再三审视了几回,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叹了声:“但愿那些人的注意力,不要放在这衣服上才好。”
祭台上,隐隐传来太王女当众呵责帝姬的声音。
帝姬到底年纪小,被人以长辈的身份骂了,偏偏还不了口,即便气得浑身发抖,也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忍着满眼的泪水,默不作声。
再看初盈,因出言顶撞太王女,此时被罚跪在先帝棺椁面前,直磕得头破血流。
不多时,祭台上彻底安静了下来,太王女立足了威风,于是大手一挥,免了祭仪读那繁琐的祭文,直接请祭司招魂,仪式继续。
有士十一人,各个身着雀形帛冠,穿黄黑色衣,围绕着先帝棺椁呼曰:“皋,天子复!”
月漓身玄衣赤裳,面覆朱纱,立于棺椁前,抬手摇起了手背上的幻铃。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响彻皇宫。
远处,江枫与凌风立在宫门下,拧眉望着那一袭红裙随着铃声飞舞,一脸的若有所思。
他知道,那分明不是舞蹈,但是她举手投足间,却又有几分区别一般招魂仪式不同之处,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莫非这也是某种法术?
“少主,您看月漓姑娘这舞,是不是有些奇特?”
江枫默然不语,望着她一袭红衣艳如血,朱纱覆面徒留了一双灵动双眸,一如初见那晚突然闯入了自己的世界,虽算不上绝色,但尤为惊艳。
不多时,月漓广袖一挥,朝着北面遥遥拜下,缓缓低下了头顶。
至此,十一位术士鱼贯离开棺椁,朝着远处的宫殿走去。
月漓站起身时,天空划过一道亮光,那光在白昼之下,亦如此显眼可辨。
当即有人喊出声道:“快看,竟能在白天见到天降异象?”
祭台上方,帝姬通过幻铃和铃铛声,认出那玄衣赤裳的人就是月漓,两人四目相交的瞬间,彼此都明了对方的心意。
就在这时,太王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竟抬起眼朝祭台打量了起来:“帝姬,你召进宫的那个贱民,哪去了?”
月漓眉头一蹙,眼底杀意骤现,抬手摘下掩在面上的朱纱,冷声说道:“区区一介凡人之躯,尔敢称我“贱民”?太王女,您不是问,东琉百年国运?”
太王女见着她,面上先是一愣,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当即冷哼一声喝道:“来人!将这贱民拖下去,立地杖毙!”
顷刻间,有侍卫禁军冲了出来,将帝姬和先帝棺椁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状,帝姬脚下突然上前一步,怒视众人厉声道:“放肆!本帝姬在此,太王女竟越俎代庖,指挥宫廷禁军以下犯上?月漓!本帝姬令你,将尔等就地诛杀!”
一时间,局势势同水火。
闻声,初盈磕头的动作忽然一顿,侧首望向身后,神色一凌。
“贱民?太王女可是忘了。”说着,她低头掐指一算,不由得笑得一脸讽刺,朗声再道:“自您父辈往上数三代,皆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庶人,若不是投胎生得好,你又比谁更高贵?”
凌风见状,握剑的手倏忽一紧,急声道:“少主,帝姬和月漓姑娘怕是有危险,可否需要咱们出手?”
江枫面色有些冷:“不急,有初盈在。”
太王女气急败坏,哪里还顾得上祭台下还有他国使臣,一双眼似能喷出火:“禁卫军,给哀家杀!”
月漓飞身跃至半空,自袖中甩出一根红绸,缠在帝姬腰间绕了两圈,随即拽着她朝着远处飞去,欲将那些禁军引开人群,免得伤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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