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门东边十来里地的永安里,肖正青一家,大早上的就在杂院里开始忙碌。
他家是七八年前从徐州逃难到的京城的,刚来的时候就两口子带着七八岁的儿子过来。到了京城后,先是干零工,后来在一家私人开的小暖壶厂给人吹瓶子。去年的时候,租了一个小杂院,自己起了炉子购买了些设备单干,现在全家都围着做暖瓶这个行当谋生。
做暖瓶的营生只要把技术掌握了,单干起来要的本不大,是很适合家庭小作坊自营的行当。京城私人开的暖瓶厂多如牛毛,他们对向手下工人传技术也豪不吝啬。因为若是手下工人学了技术自己去单干,对他们也不是坏事,早起搞暖瓶厂的人,现在大多数都转型为自产和收内胆做成品的多种经营者了。分出去的单干户,变相的还是给自家做产品的工人。
喜欢让人分出去干,这也和暖瓶这么生意的特殊性有关系。这是一门精细的手艺活,最大的成本是玻璃和人工。要是自己雇人来做,废品率居高不下会让成本大为增加的。但是家庭式作坊,就能将成本降下来,工是自己的工,吹的快做的好,一天就多做些,手艺不好,你就没日没夜的干提高产量呗。再一个,吹坏的玻璃让自家人重新融了又能用,这就是一人干主活,全家齐上阵,成本优势明显。
像肖正青家这样的家庭暖瓶作坊,生产的并不是成品暖瓶,他们只做内胆。生产出合格的内胆,交给大厂,大厂再包了竹编外罩,做好盖子等附件,将成品卖到市场上。京城已经形成了暖瓶产业链,从玻璃生产、内胆吹制、到成品包装、市场销售、可能有过十万人围着这条产业链生活。京城年产暖瓶过千万个,产值在数百万两银元。
媳妇负责烧炉和融化玻璃,肖正青负责主制内胆、大儿子当助手,三个小的互相照顾在院子里乱跑,小小的家庭作坊热火朝天。
从早晨天刚蒙蒙亮开始干始,忙了一早吹好了十来个内胆,到了中午时才有空歇一阵。端起在融炉旁边烤着的热茶,肖正青一口气喝完。开口说道:“他娘、中午做饭的时候多弄点臊子和鸡蛋,今早活干的多,得补些劲。”
肖家媳妇将熔炉里烧着的煤用铲子铲出来了几块,放到院子里做饭的炉子上,喊来家里的老二用小鼓风机吹风烧火。自己赶紧取来了食材,忙着做饭。
将早起擀好的面切成条,用土豆、豆芽、香菜、葱段、红辣椒、肉酱臊子和着热油炒了个菜码,然后煎了几个鸡蛋。煎好鸡蛋后没有洗锅,直接将水壶里的热水倒进去,用飘着油花的水将面条煮好。煮完面后,一边吩咐老二给大家捞面上饭,一边让老三端来狗食盆子,加了两把麦麸用下了面的热汤给狗烫好食,让老二给狗端过去喂食。
肖家养着一条大黄狗,见人端来了食盆,一头就扎进盆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而此时,肖家一家也围在院里的餐桌上吃起了饭。
肖正青将碗里的两个煎蛋分了一个给老大,开口说道:“老大中午多吃上些,下午的时候你上手做壶胆!”
“他爹、老大上手能行吗?”媳妇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大儿子。
“不能行能咋?大不了就做坏了!他也十六七了,营生的手艺的赶紧练熟了,要是种地的话,像他这么大的娃娃,都能成家里的主劳力了。赶紧将手艺学好,明后年张罗着给他把亲结了,咱也松活一些。”
“话是这么个话,可他上手做活出活就慢了,一下午可要耽搁着少挣不少钱哪。”
“女人家家的,就是见识短!少挣一半天钱,让娃把手艺练好,不比啥强?等他手艺精了,咱家一天就能多做多少壶胆?”
一直埋头吃饭的肖大郎见老娘怀疑自己的能力,忍不住插言倒:“娘、我能行,看老爹干了这么长时间,这几天晚上我都做了好几个好胆了,耽误不了啥事。你老是把人当楚迷,看不起人。”
“哼,你还不是楚迷?我和你爹老子苦着让你去学堂读书,你读了三年啥都没结果,人家杨家的娃娃和你一道上的学,都考上中学了,往后肯定是能端一碗公家的饭,你就白耽误了三年时间,往后只能跟着娘老子吹瓶子。”
“吹瓶子咋了?一年不比吃公家饭的挣的少。咱家一年挣两三百两大元,杨小祥读书出来,一年未必挣上这么多钱。我和你不说了!”被老娘堵了几句,气的杨大郎端着碗跑到了门边上蹲着吃饭。
老大离开了餐桌,肖家老娘也被气的不顺,转眼一看,发现自三儿子居然偷偷跑过去给狗盆里放自己的饭。不由开口骂道:“三娃子,你再把饭给狗添,我把你的皮给剥了。大的大的不争气,还不让人说,小的也是个气包。人吃的好饭能给狗吃吗?你们就是吃的太好了。当年你爹和我逃难的时候,不要说这么好的干饭了,就是连大黄吃的哪样式的狗食也未见人给上一碗。日子好了,就净给我淘气。”
“他娘,你少说几句,一天话多的很,骂了大的骂小的。赶紧吃完饭,收拾了,歇一会,下午还要干活挣钱哪。”见媳妇骂人骂的性起,肖正青不得不出言阻止,一顿饭也让人吃不安生。
吵吵闹闹,一家人刚把饭吃完,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老哥在没?”
这声音,肖正青熟悉,连忙起身迎出门口,开口应道:“他干爹来了?在哪!赶紧进来,你说、你不早点来!老婆子,赶紧给他干爹做饭。”
来人人称李跛子,是附近街道巡检所的副所长,一边停着车一边开口说道:“嫂子你不要忙了,我在衙门食堂吃过了的。大郎也在吧?我这回来是有个紧要事要说,说完了还要赶着回单位哪。”
“大郎、你干爹来了,赶紧出来。”肖正南看李跛子的样子,好像是来给他家老大说事的,就将老大叫了一声,然后问道:“他干爹、可是啥紧要事?”
“我是为大郎的前途来的!朝廷招兵的事,你们听说了吗?我要了一个参军的名额,想着给大郎弄上!”
“啊?让大郎去参军?他干爹,这事咋说的?怎么参军还得专门要名额!”肖正青听完李跛子的话,不由迷湖起来。
“你们啊,真是做生意做得再啥事都不上心了。今年招兵的名额可是紧张的不得了,京城里的人家为了这名额都快抢破头了。大郎这么大了,你们作为娘老子,就一点不为娃的前途上些心,莫不是打算让娃跟着你们一直吹瓶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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