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微的主房,作家还是第一次去。
很大,需要忍一下。
宫殿式建筑,石砖铺地,雕暗朱漆。
髹染的工艺最早是是出现在汉代,这种漆艺非常精细,几毫米厚的浮雕,非常繁琐,漆完阴干,再上漆,髹染要重复几十遍,才能出现立体图案。
子微的堂上一个几案便是这种工艺,那浮雕是一只玄鸟(有人说是乌鸦)。
商颂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图案也不足为奇。
主座上有一个剑架,上面放着三把青铜长剑。
说是长剑,却也就不到80cm的样子。
这其实很好理解,青铜偏脆,延展性不太好,太长就容易断。一般来说上古的青铜剑最长不过80cm,普遍都是在60cm左右。
几案上还有一个焚香炉,青铜的,还点了些熏香,正冒着气。
约莫是檀香一类的东西,沿着镂空的细缝袅袅上升。
这房间很大,约莫有20米的进深,宽度稍微小一点,也有10米的样子。
商代是没有大型拱圈技术的也就无所谓无梁建筑,栗木制作的柱子方方的立在两边。
子微按着脑袋,坐在主位上,微微神伤。
看起来是有点心事。
联想到,最近的政治余波,作家有些了然。
“君子,”作家弯腰鞠躬,轻轻道。
“啊~”子微睁开眼,像是刚睡醒的样子,伸手一挥,示意作家坐下。
这个自然,不过作家不太喜欢跪着,正坐其实很费膝盖,一向都是箕坐(盘腿)。
子微也不在意,习惯了。
“先生近来可好?”
“好!”
把天聊死。
...
“商王死了。”
风一吹,凉飕飕的,子微的脸上阴影浮动。
“你干的?”
子微摇了摇头,“不是,我还没来得及。”
“怎么说?”
作家疑惑起来了,有人帮子微。
“帝乙在长勺猎场围猎,被野猪踩伤,不治身亡。”
牧马人也会受伤而死?
理论上来说,伤是不能致死的,除非很大的创伤不能立马愈合。
这野猪这么猛?作家有些不相信。
“你确定?”
“长勺氏是这么说的,萧氏也是这么说的。”
萧氏,这个家族怎么说呢?存在感很低,但是每件事都有他。
长勺侯和尾勺侯是姻亲,两家联合并不稀奇。
但是这个时候萧氏掺和进去,公开支持长勺氏的说法,这就意味着,萧氏嗅到了鱼腥味。
“萧氏,提议将帝乙的尸体葬停殡祖地,并且今日已经抵达丘城。”
埋就埋吧,你神伤个鸡。
“莫非萧氏染指西鄙?”
要说死了亲爹,作家都怀疑子微会不会流下一滴眼泪。
但是要说有人动他的奶酪,子微绝对会跟人拼命。
政客嘛~利益为上。
“萧氏派了些门客,想跟我谈谈生意。”
子微有什么生意,他一个祭司,干的不就是贩卖人口的勾当吗?
“谈崩了?”
“没得谈!”子微嘭一拳砸在桌子上。
“所以...”
“我想请先生给我谋划一下,另一件事。”
这话锋突转得很快啊。
“你想算计萧氏?”
“聪明,”子微打了个响指。
这个响指是作家教的,没想到子微学得如此之快。
当真是中二病文化强势输出,没有不骚的男人。
“萧家,封地千亩,城邑十数,可不简单。”作家眯着眼,这个男人的野心太大了。
“成为王,我迟早要收拾六族。”
这也是实话,六族虽然都出自子姓,却是干着榨取国家油水的事情。
跟过分有点私人恩怨,六族就引兵攻伐,严重影响到国家稳定。
六族已经成为了蛀虫,不去不快。
“萧氏的命脉在贩盐,你若有魄力,将他盐生意夺了也未尝不可。”
说起来容易,萧家也不是傻子,盐田的重要程度,他们想必也知晓,必然是重兵把守。
“恐怕不成。”子微很艰难地摇头。
入人后门,搬弄是非,这是子微的强项,但是要说真正带兵作战,恐怕他还不如作家。
“以前是不行,现在可以了。”作家的脸上阴影也开始增加,他有一条毒计。
“先生请讲。”
“帝乙的尸体,徐氏!”
子微的脸上一愣,表情凝固,他瞪大双眼看着作家。
作家翘着嘴角,笑盈盈地看着子微。
“这...”他犹豫了。
帝乙的尸体现在落在了子微手里,只要子微将帝乙的尸体做点手脚。
那么帝乙的死,就算本身是个意外也变成了弑君。
然后将这条消息告诉实力最强的徐氏。
这徐氏不同其他的王族,他的第一代家主是帝乙的庶出长兄,现在的家主是被帝乙驱逐的亲弟弟,徐丁,也可以叫他子丁。
之前将此人排除在王的竞争之外,是因为此人已经获得了氏,失去了称王的资格。
子丁正好缺一个参加混战的理由,子微若是把这理由给了他,以子丁刚愎自用的性格,必然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兵临朝歌。
到时候条氏加上徐氏对上长勺、尾勺、萧氏三族,整个朝歌会打成一片焦土。
“结局只有两种,一种是长勺胜出,子受被绞死,子丁流亡。你就成了最后的王。”
“另一种是子丁胜出,长勺失败,这也不难,你可以除掉子受,子丁只能立你为王。”
“到时候,商国就是你的。”
作家就像靡菲斯特,循循善诱地勾引着,“你就是王!”
子微的脸上阴晴不定,作家的说法他很心动。
只是有亿点残忍。
五家混战,索氏必然不能独善其身,整个商国乱杀。全部打残。
子微凭借子姓的光环,再依靠多年的蛰伏,上位也未然不可。
“碾碎他们,你就是最后的王!”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嘭!”子微一拍桌子,“干了!”
权力的野心,不是一蹴而就的,它从一开始就种在了心里。
一但有水的滋润,配上阳光,它就会发生化学作用,萌发,滋长。
毒药,会上瘾,越来越深。
“君子,你现在需要做另外一件事,”作家很严肃的说道。
“什么事?”
“为商王举办盛大的葬礼!”
子微眉头一皱,他跟帝乙根本不对付,不鞭尸已经算是仁慈的表现了,还想给他厚葬。
“做不到!”
作家徐徐说道,“君子听说过汤么?”
对于商人来说,汤可是最伟大的祖先之一。
“先生的意思是?”
“成汤,当年网开伞面,一网打尽天下诸侯,君子若是效法...”意思不言而喻。
这件事太史公史记有载,“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汤曰:‘嘻,尽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者,乃入吾网。’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禽兽。’”
烛火扰扰,阴谋隐隐,宽阔的庙堂,小人钻营。
在彰显德行的宗庙里,两个不相信道德的人,埋头苦干,拼命硬干。
一个食肉的短视者,一个带着脚镣的野心家。
两人貌合神离,却又那么般配。
若是没有命运的捉弄,他们将是两条不同空间里的曲线,没有交点,
“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子微摆摆手就要打发作家。
“好吧~”
作家起身,拱拱手,轻轻地走了。
走在帘幕重重的走廊上,一股祭品的馨香飘来,很淡,在夜里却是那么明显。
“呼呼~”
起风了。
西风帘卷~
很凉,打了个寒颤,如此的真实。
作家一时间也有些恍惚,这到底是游戏,还是真实。
若是蓝星,秋初的西风也带了几分凉意了罢。
回望那殿堂,作家嘴角一翘。
“妙啊!”
“主人天冷了,”一件兽皮缝制的大衣,轻轻地披在了作家身上。
“小黎~”
“嗯?”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