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剑来,惊艳了这片夜色。
也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满城剑修尽皆沉默,眼中忽现向往和羡慕这两种情绪。
自然不是因为剑来这两个字的台词有多炫酷,而是因为剑来声落后,所有剑修都能感觉到,自己或佩戴于腰间,或束于背后,或隐于识海中的本命之剑,都在这一刻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万剑嗡鸣,挣脱了各自主人的束缚,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去恭迎那一剑的到来。
它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破空而出,去迎合,去膜拜,去追随那即将出现,即将绽放,即将刺穿这片夜色的一剑。
白行简脸色铁青,心中的惊惧也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他很清楚的看到,自己那七把势如破竹,原本不可能因为任何阻碍而停下的古剑,却因为那一声剑来的落幕,而不得不停下。
七剑并起,悬停于小院正门处,剑锋正对李三思,看似寒光袭人,杀气十足,可白行简却很清楚,此刻散落的剑意早已自李三思身边飞速绕开,有种不敢惊扰的局促感。
哪怕自己唤醒了体内所有的剑道气息,拼了命的以心神催动剑意折返而回,结果亦是徒劳。
剑意消散,既是害怕,也是臣服。
也正是在这一刻,白行简很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对那七把古剑的控制。
任凭他如何施为,与七剑努力沟通,却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
人与剑之间的联系像是被李三思的掌心剑气彻底切断。
生硬且无礼。
这位自北境而来的剑道狂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眉眼低垂,心亦在此时沉入谷底。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
但绝不是最后一次……因为更加绝望的,还在后面。
李三思的右掌平直伸向腰侧,掌心剑气已然凝集成型……一把古朴厚重,带着无上剑道气息的天剑正在冷月之下缓缓旋转。
众人虽无法直视天剑之锋芒,却能隐隐约约透过小院门前散落的璀璨剑光,看到那道剑气所幻化的虚影。
恢宏浩大中带着难以言说的玄妙神韵。
众生皆叹,这便是,剑圣赠予他的剑气?…在这道剑气所散发出的强大威势之下,所有剑修都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
白行简也不例外。
但他努力克制本心,尽量让自己不露怯。
甚至于当李三思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时,他还刻意的放平心绪,眼中的惊惧瞬间退去,表情控制的也很到位,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刻掌握主动权的还是他呢。
但很快,他的情绪便再也绷不住了,又一次陷入崩溃的边缘。
因为原本属于他的那七把古剑,在李三思掌心剑气达到顶峰的刹那间,竟然全部调转了头,指向了他。
剑锋处寒芒毕露,以无比冷厉决然的方式,将此前弥散绕开的剑意,完完整整落在了他的身上。
被自己的剑指着是什么感觉?…白行简抬头望剑,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出道之时,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背叛后的那一次心酸与挫败,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绝望。
此刻所感,大概便是如此,甚至要更甚。
他的本命之剑,可比朋友要亲密的多。
所付诸的信任也要更多。
此刻却漠然倒戈,向自己绽放出了最大的敌意。
他如何受得了?
内心的煎熬和挣扎要远胜于被七剑所指后,身体的战栗。
他的眼神凝滞了许久,最终落在了李三思身上,眸间的惊惧渐渐化作了无比恶毒的怨恨。
李三思静静与之对视,不为所动。
眼中挂满了嘲讽和玩味的笑意。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剑圣所赠予的剑气竟然会这么吊,方一出场,尚未装逼,便让万剑臣服......纯粹是一种血脉上的碾压。
就连白行简的七把古剑都开始策反。
这感觉不要太爽。
他的眼神从白行简身上缓缓挪开,遥望着天上剑修那情绪各异的神情,内心的虚荣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再有片刻,他手握剑气缓步向前,七把古剑随之逼近白行简,几乎快要戳到他的眉心方才停止。
“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自封剑息,主动认输投降,再老老实实跟我回执笔人衙门,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李三思望着白行简,平静开口,“要不然今夜你绝对出不了新兵营。”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亦不浓,但是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
很难相信,这句话竟然是出自一枚小铜牌之口。
天上众剑修听闻此言,当即回望着小院中那枚手握剑气的小铜牌,没来由心生感慨,有人叹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一个只有二楼剑道修为的修行初哥,竟然能这么快就将剑圣赠予的至强剑气给掌控完全?”
语气中颇有几分酸意。
又有人将话题接过来,“当日观景楼中,三尺阁的白衣术士隐晦的表达出此人的神念极强,开始大家都不信,以为是同僚之间的互捧,今日看来却是假不了了......若非神念无比强大,又怎么可能以二楼修为,掌控住相当于剑圣七成战力的可怕剑气?害!说到底,这小子运气好是一方面,自身也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是啊!”
另一位年轻剑修很快说道,“要不然你们以为长公主和洛姑娘为什么会看上他?我老早就看出来,此人深藏不露,绝非池中之物,我想早晚有一天,他的成就会在我等之上。”
此话一落,年轻剑修顿时荣获一堆白眼......你小子毛都没长气,就别在这大放厥词了!当初抨击小铜牌的时候,就属你小子喊得最大声!
笑骂过后,话题重回正轨,气氛也凝重起来,“你们说,白行简会认怂吗?”
“会吧?实力差距摆在这,连他的剑都不听话了,再耍横还有什么意义?难不成真有人会傻到去送死?”
“真不一定!他毕竟是从北境之地来的,那里向来盛产狂人,说白了都是一群亡命之徒,对于自身性命,向来没那么看重......你们就看白行简那股狂劲儿,说不定他真敢拼一拼!”
“拼锤子!拿头拼!敢拼一下就得被开瓢你们信不信?依我看他还是老老实实认怂的好,没必要逞一时之勇......嘿!搁我早就举手投降了,哪里会犹豫那么久?”
“虽然你的话让我很是鄙视,但说实话,搁我我也得投降......大丈夫能伸能缩,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话音既落,场间顿时陷入一阵诡异般的安静中。
显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剑道漫长无期,哪怕再怎么骄傲,终究不想就此折毁于半途。
得先活着,才能讲气节,讲风骨,讲剑道气魄。
许久之后,又有人缓缓开口,问出了一句心声,“别忘了我们今夜来此的目的,若是白行简都不能成功带走李三思的话,那我们呢?剑圣大人可还在醉心楼等着呢! 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他老人家来大魏朝走一趟,有了求教问剑的机会,可不能白白错过!”
“命要是都没有了,还求什么教?问什么剑? ”
又一位剑修发声厉斥,随后又很快叹道,“在剑圣大人赠予的剑气之下认怂,不丢人......”
......
天上喧闹声四起,众说纷纭。
久久不曾停歇。
白行简将一切尽收耳底,心中对天上剑修颇为不齿……一群懦夫,枉行剑道!自己这个当事人都还没说什么,他们这些看戏之人倒先在那儿评头论足起来了。
对此他心有不爽,想要昂首怒骂,却忽然感觉眉心处的寒意越来越重,原来是那七把古剑往自己眉心再度逼近了稍许,但凡他动作再稍微大一点,怕是就要被七剑贯穿开瓢了。
沉静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所有负面情绪强行压下后,还准备继续装逼,“想要我认输投降?那你还不如一剑刺穿我来的痛快!白某人纵横北境多年,遇到的狠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我......”
话没说完,剑光之下忽然传来“啪”一声皮肉脆响,将他的话强行打断。
白行简瞬间愕然,他很快便从自己的半边脸颊上,感觉到一股很是陌生,带着无尽羞辱和躁热的火辣痛觉。
呆愣片刻,他有些不确定的低语了声,“我这是,被人给抽耳光了?”
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见李三思正缓缓收回自己的左手,看他掌心出现的那一片红晕,显然这一巴掌没少用力。
见白行简看了过来,李三思顿时冷笑道,“这里没有你摆谱的份,再不好好说话,落在你脸上的,就绝不会只是一巴掌......我不管你是北境狂人也好,剑道强者也罢,落入我的手中,你就得老老实实的!你要不服,大可以再给我较劲儿试试,你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