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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309

    颜昭打开家门,把钥匙搁在玄关柜,一低头,地上反了光,浴室里哐哐当当,梅香不知在里面干什么,厨房的水龙头没关,上面搁了一个盆,已经接满,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漏水。

    颜昭赶紧放下包往厨房里冲!

    这地板是复合木板,泡了水就废了,楼下邻居的棚顶说不定还要遭殃!

    她忙不迭地拿盆,拿抹布,正要擦地,门铃却响了,开门是厉落,他俩前后脚到家。

    厉落见颜昭记得跳脚,忙问:“怎么回事啊?”

    颜昭赶紧拦住她:“走这边,有水,别滑倒!”

    云开在厉落身后,一见屋里发水,挽起袖子就门帮忙抢救。

    厉落也想帮忙,颜昭不让,她便找了个椅子,坐下问:“怎么搞的这是?梅香呢?”

    “浴室里呢,不知道在搞什么。”颜昭忙活起来。

    厉落问:“梅香怎么样啊?你们两个久别重逢,又说不完的话吧?”

    颜昭的手停了一下,望着地面的湿漉出神,怔怔地说:

    “她不看我的眼睛,也不对我打手语,我拿她没办法。”

    “一点都不跟你交流吗?”

    “一点都不交流。”

    厉落叹了口气:“想不到会是这样,她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颜昭说:“如果一个聋人不打手语,也不看你的手语,医生也没办法。”

    自从梅香被颜昭带回家,梅香夜里不睡,坐在窗边发呆,从黑夜到黎明,熬得眼皮顶成了好几层。

    有一次颜昭急了,强迫她让她看她的眼睛,她就用求饶的目光看着她,颤抖着缩起来。

    颜昭眼帘酸热,把抹布一摔!

    “这群畜生!为什么要把一个这么可怜的女孩给关起来!”

    水声泠泠,云开在往水盆里拧抹布。

    厉落缓缓说:“当时我哥解救出梅香后,顺着这伙聋哑人犯罪组织就查到了龙七的头上,纪氏兄弟为了帮龙七,就设局除掉我哥,当年南北两派煤矿争夺时期,江坤龙作为方光北的手下,杀死了纪承达的家人,纪承达一直怀恨在心,当江坤龙准备退出江湖的时候,纪承达让成艺去澳洲,把江瀚骗进了赌场,江坤龙不得不就范,成了明面上杀死我哥的凶手。纪氏兄弟已经认罪,这两兄弟犯下的命案不止一起,可以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梅香当年也在他们清除的范围内。”

    “那为什么没杀她,要把她关起来呢?”颜昭疑惑地问。

    “据卢慈交代,辛渡那时刚被樊华英包.养,樊华英占有欲强,不允许他去找梅香,还告诉他,纪氏兄弟要把梅香弄到缅甸去。辛渡就去求樊华英,樊华英跟纪承达特别信赖的一位大师通了气,那大师说,梅香面上有三颗痣,是纪承达的运财童子,纪承达就信了,把梅香关进了提龙架不让出来,还让卢慈在脸上也点了三颗痣替他运财。”

    颜昭死死闭上眼。

    “可笑,真是可笑……他们都不把人当人看!”

    厉落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帮我找出杀害我哥的真凶,季凛都跟我说了,说你用前途换来了这个案子最重要的线索。”

    “千万别这么说。”颜昭嘴硬道:“我从来不为了谁,我只是为了正义。”

    “哎呀~”厉落拉了拉她的衣服:“你还生我的气呢?”

    颜昭撇撇嘴。

    “别生气了嘛,那天是我不好,我说了那么伤害你的话,我是小狗,你当我汪汪汪,好不好呀?”

    正在拧水的云开轻轻笑了。

    颜昭也笑了。

    “那要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找到梅香呢,谢来谢去的,肉麻死了。”

    “我就喜欢肉麻!我是小狗狗!嘻嘻!”

    两人正说笑着,浴室门开了,三人抬头,只见梅香拿着拖布走出来,看见外面这么多人,她吓了一跳。

    厉落趁她发愣之际,立刻比比划划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个大大的爱心。

    梅香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那眼神仿佛清泉乍流,清澈透明。

    颜昭欣慰一笑,原来年少时颜昭对梅香说的话,她都还记得。

    没找到梅香之前,颜昭觉得他们的童年仿佛就在昨天,可现在她就站在她面前,颜昭却觉得,恍如隔世。

    厉落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和友善的笑脸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了梅香的注意,厉落从包里拿出一本旧书,慢慢靠近,朝她递了过去。

    “梅香,你是不是想找这个?”

    梅香的双目湛湛有神,唇边梨涡浮现,她低头,接过那本《楞严经》,痴痴地抚摸。

    厉落说:“这是她在鸟园的床上找到的。”

    果然,梅香放下拖布,拿着书坐在角落里,如痴如醉地翻了起来。

    颜昭不以为然,使劲拧了拧抹布。

    “不管她现在怎样,我有的是耐心,我要让她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厉落看着她执拗的样子,没说话。

    310

    医院耳鼻喉科诊室外,夕阳穿透玻璃打在苍白的地砖上,等候区的蓝色座椅上,梅香贞静的身影坐在那里,低头翻着那本经书。

    厉落拿着挂号单,和颜昭站在梅香的对面,忧心忡忡地对颜昭:“无论是装人工耳蜗还是助听器,都是要检查测试的,梅香她不肯配合,医生也没办法。”

    颜昭抬头看看诊室门口的显示屏,梅香的名字被一个又一个患者顶下去,她面色微沉,走到梅香的座椅旁边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梅香感到有人靠近,忙把头别到墙面去。

    聋人只要不看你,你就不在她的世界里。

    “你看看我。”颜昭比划了半天,梅香都不看她。颜昭急了,伸手攥住她那本爱不释手的经书,梅香揪住书不放,颜昭也没真使劲但也不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厉落也动作缓慢地在颜昭旁边蹲了下来,说:

    “颜昭,你别逼她了。”

    颜昭一下子急了:“她成天到晚拿着!这经书我都看不懂,她到底在看什么!”

    厉落温声劝道:“很多人就是因为经历过无能为力的苦难,才会信了神佛。”

    颜昭缓缓松开了手。

    厉落又说:“她被关了那么多年,精神难免受刺激,我之前就听说过一个被害人,她被一个男的关进地窖许多年,出来的时候一样不愿意和人沟通。”

    颜昭的双眼在地面上看来看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梅香以前跟我说,等她以后有了助听器,让我带她去听演唱会!梅香现在害怕我,不知道我要对她做什么,我可以先带她去一场演唱会,勾起她的回忆,这样她不就配合了吗?”

    厉落想了想,说:“那也是个办法,巧了,白烬野前两天还给了我几张他演唱会的门票呢,不如……”

    “不去。”

    白烬野“月震”的演唱会门票,在开售后的两小时就售空了,如果不是厉落走后门,还真就买不到。

    演唱会当天,嘴硬的颜昭还是拉着梅香进入了会场。

    五彩斑斓的彩带漫天飘落,声嘶力竭的欢呼声中,白烬野一身华服,在蓝色烟雾的笼罩下出场了,灯光变化万千,巨屏放大了他的身姿,他如神明一般,降临在沸腾的人间。

    他出场时温柔治愈的笑容,顷刻间捕获了台下万千少女的灵魂,也捕获了颜昭的眼睛。

    那一刻,颜昭的眼眶热了,心却是空的。

    整个体育场都沸腾了起来。

    欢呼声响彻天际,演唱会开始,倒计时结束后,千万束烟火在夜空绚丽绽放。

    厉落没有进会场,他们两个在离演唱会不远的体育场外,坐在无人的台阶上,享受着喧嚣之外的宁静,以及满天明亮的繁星。

    烟火升空的那一刻,厉落依偎在云开怀里,云开在温柔惆怅的歌声中,低头吻住了她。

    “唔……什么时候能亲完嘛……我等不及吃炸鸡了……”

    脚下传来阵阵飘香,厉落忍不住求饶,要不是这种特殊浪漫的日子,云法医管得严,哪能有炸鸡吃?

    云开放开她,揉了揉她的脑袋:“厉落落,你懂不懂浪漫?”

    白烬野举着话筒,眼底的钻石泪妆闪闪发光。

    “感谢在我低谷时骂醒我的人,是她告诉我,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感谢我的每一位粉丝,每一个你们,组成了今天的我。”

    潮水般的尖叫与欢呼,颜昭的眼睛也跟着台上的那颗星星一起,热泪盈眶。

    “从我十二岁时第一次站上舞台开始,我就知道,只有这里的光,才能驱走那个令我讨厌的、懦弱的自己,只有站在这里,我才能逃离令我恐惧的黑暗。今天的演唱会主题我给它取名叫做月震,月亮上每年都会发生一千多次moonquakes,而地球却浑然不觉,就好像此刻我站在你面前,你对我的爱,一无所知……”

    当白烬野的眼睛扫过前排的人时,那一双双眼睛里,没有他想要对视的那个人。

    她走了。

    颜昭急疯了,又不能喊,只能拼命挤出拥挤的人群。

    梅香不见了。

    “厉落,梅香不见了!我走神的功夫,梅香就不见了!”

    “你别急,我马上来!”

    云开、厉落和颜昭三人碰头时,颜昭的状态很不好,她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一直自责自己不该走神,松开了她的手。

    厉落扳住她的肩膀:“颜昭,你冷静下来!冷静!你好好想想,你们是怎么来的?”

    “开车!我们开车来的!”

    “那她是不是不愿意来,她又回家了呢?”

    “她很安静,没表现出不愿意来演唱会啊,”颜昭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来的路上……来的路上有个寺庙!就在这条路上!路过的时候她突然拍窗户要下车的样子,我没同意!”

    “那我们赶紧开车往来时的路上追!”

    厉落和颜昭分别开车在路上找寻,没开出一会儿,远远地就在一条宽阔无人的路上,看到了梅香的身影。

    颜昭下了车,跟在梅香后面,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着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寺院走去。

    高大挺拔的枫香树下,走着梅香荒凉的背影,颜昭甚至忘了去追,忘了去拦,好像她的身影慢慢地和那树影融为一体。

    钟声悠远绵长,警醒沉静。

    梅香走到那天门云梯下,伏身跪了下去。

    颜昭的双眼灼痛,她不忍再看,紧闭双眼,泪水砸了下来。

    厉落走上前,抱住了她,颜昭伏在厉落的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她忘记我了!她把我忘记了!”

    颜昭呜呜陶陶地哭起来,在梅香冷漠的背影中,逐渐崩溃。

    厉落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我听说,童年的朋友就像是小时候的衣服,长大了,就再也穿不上了。有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为人生轨迹不同,就可能,再也没办法参与彼此的人生了。”

    颜昭总觉得梅香的那本经,诘屈聱牙,晦涩难懂,但此刻,里头某句话,她似乎痛悟了半分。

    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见不能及。

    辛渡的信——

    小梅花,我是小超。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走去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在做别人的玩意儿。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是个人,我活过。

    昨天我又去那个湖边了,你跳下去的地方,也是我把你捞起来的地方,其实那天,我原本也准备去死的,但我看见你跳下去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后悔了。

    那天的水很冰,我拼命抱住你,你的身子软得像没有骨头,我看见了你满身的疤,满身的疤。

    你当我是好人,其实我就是一条狗。

    我把你扔到车里,咱俩全身都湿了,我一直骂你,骂得我自己也哭,你吓坏了吧?辛亏你听不见,听不见我的嘴巴有多脏。

    那天是我生日,我又是忙了一整天,一口饭都没吃,他们给我买了个蛋糕,是个塑料。

    而我那天吃的第一顿热乎乎的饭,竟然是和你在烂尾楼里,和大伙儿一起吃的大锅饭。

    我真怀念那顿饭啊,真想在死之前再吃上一回。想吃一回张姐给我煮的面条,想让刘奶奶再拿煮鸡蛋在我脑壳上滚滚运,想再穿上你为我烘干的衣裳和刷干的鞋,我就走的没有遗憾了。

    小梅花,张姐得了癌,刘奶奶也没了,烂尾楼里又住进了一批可怜人,我一失眠就跑过去,偷偷睡在我们的水泥房里,沾床就着。

    我送你的那盆茉莉,让我给养死了,别生气,不是我不浇水,是我浇太多,我一看到它我就想起你,它那么苍白、干净、纤细、无声,人世间所有的肮脏都不应该与它有半点关系。

    小梅花,我是偷偷去看过你的,我买通了保安,去了你那里,你和那些鸟生活在一起,夜里你的屋里开着灯,你的影子很安静,你好像在吃饭,可是外头的孔雀都发现了我,你却听不到我在叫你。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绝对不允许!

    上天啊,派给我一位心软的神,我最后求你一次,让我出名,用我卑鄙的一条命,换他们一处栖身之地。

    小梅花,我不会再见你,这辈子而已。

    尾声

    纪氏兄弟因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等十几项项罪名被判处死刑,其余34名犯罪集团成员也分别被判处死缓及年限不等的有期徒刑。随着纪氏兄弟的伏法,纪承达经营多年的承鼎帝国轰然倒塌。承鼎系企业破产的破产,重组的重组,易主的易主。

    卢慈向纪石武投放氰化物并嫁祸给纪承达的犯罪行为,虽然对攻破纪石武心理防线的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并没有迷惑住警方的双眼。念在她认罪悔罪态度良好,按照认罪认罚从宽原则,被从宽处罚。

    无舌女尸案因犯罪嫌疑人死亡而撤案。

    颜昭收拾柴宇的那间客房时,又看到了自己在高中时期的记事本,那是颜昭从父亲过世后就在写的个人计划表,她在每一个已获得的奖状和已完成的计划后面,都会画一个对号。

    其中有一项计划,她这样写道:帮助一位贫困同学,拿下本年度三好学生。

    柴宇一定就是看到了这个,才对她生了怨。

    后来厉落跟她讲了许多这个案子的细节。

    原本柴宇已经准备出国了,但恰逢颜昭那时正处在与白烬野的绯闻中,私人地址被泄漏,很多人匿名给她邮寄恐怖玩具,柴宇的淘宝店也收到了一单邮寄给颜昭的恶搞订单,柴宇顺这个地址找到了颜昭,跟踪她,保护她,才碰上了赵乾和赵斗。

    “你知不知道,你可是我心中的偶像啊!!”柴宇在雨中那撕心裂肺的怒吼,成为了颜昭挥之不去的梦魇。

    颜昭从那个牛皮钱包中抽出那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她熟悉的校园操场,柴秀秀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镜,身后是拍着篮球走过的颜昭。

    她把这张照片装进自己的朋友影集里,合上了影集。

    最后,她把那本写满计划的记事本,丢进了垃圾桶里。

    颜昭出现在唐宣的律师事务所那天,太阳很高,云一片一片,白净且轻。

    “唐律师,去您的律所上班,给交保险吗?”

    唐宣笑得无比真诚:“当然!”

    二人相视一笑。

    辛渡的葬礼没什么人来,但因为杀人跳楼事件热度不小,门外媒体众多。

    然而,白烬野的出现让闪光灯霎那间疯狂起来。

    辛渡的父亲缓缓打开瞻仰棺,白烬野扶着棺沿向内看,辛渡阖着眼,口含铜钱,头部严重塌陷,脸上的填充物看起来十分古怪,基本上已经认不出来是他。

    对辛渡印象最深印象,是在训练生时期,辛渡最爱照镜子,上课照,回宿舍也照。

    白烬野看看身后的媒体,又看了看辛渡爸。

    他的唇线锋利。

    “你开个价,不要让人拍到他的脸。”

    告别厅黑白肃穆,闪光灯满聚在白烬野身上。

    他一身黑色西装,腿长步大,活动利落、迅速,神情庄重严谨。

    经纪人跟上来,附耳说:“表情可以再悲伤一点。”

    白烬野推了推墨镜:“需要眼泪吗?”

    “如果可以的话一行泪就行,你懂我意思吗?不要太过但得有。”

    “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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