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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二 所以,我该答应,不是吗?

    苏咏霖说的没错。

    陆游通读洪武政论之后,也是这样认为的。。

    底层民众不掌握知识,自发的反抗除了极少数特例,基本上只能达到暴乱的程度,难以实现反压迫和剥削的真正目的。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

    明路,不是原本就存在的,需要有人发现,有人指引,有人带着他们跨越千山万水,荡平荆棘,然后才能走下去。

    而这样的人,往往来自上层,只有他们能学习,能独立思考,率先发现王朝文化的虚伪之处,率先挣脱思想上的束缚,并且最终得出正确的答案,然后引领民众。

    这对于个人的需求实在是太高了,几乎是一个人的思想觉悟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们原本就是受益者,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原本就不用为生活发愁,原本就能享受奢侈的生活,快乐无边,一点苦头也不用吃。

    可他们没有沉溺于此,反而毅然决然走到了统治阶层的对立面,转过身子,与被压迫者站在一起,带着他们奋起抗争。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于是陆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苏咏霖。

    “陛下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说不是,  务观先生,你信吗?”

    陆游摇头。

    “不信,  如果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明国也就不会是如今的样子了。”

    “对,  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明国不过就是一个稍微强一点的宋国罢了,  绝对不会有如今的一切,我会让明国强大,但是这种强大是建立在对民众的压迫和剥削的基础之上的。

    你会见到农民有田地可以耕种,  但是绝对看不到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你可以看到农工老老实实做活,但是他们身边一定有拿着武器和鞭子的士兵在监督,这和历朝历代开国之初都没什么不同。”

    苏咏霖缓缓道:“若是不能做出改变,  我建立的国家最多也就是下一个李唐,李唐虽强,到底还是走上了历朝历代的老路,  我不愿意建立这样的国家。

    若然如此,  我何必离开南朝?我直接在南朝考科举当官,做人上人,享受荣华富贵,  不好吗?我直接和士大夫们泛舟于西湖之上,  吹着暖暖的西湖风,  不好吗?”

    陆游想着那般的场面,感觉那样的场面异常的鲜活,仿佛直接就能从脑海里跳出来变成真的。

    这太有可能出现了。

    他为此长长叹了口气。

    “陛下所思所想,  非常人也。”

    苏咏霖笑了笑。

    “我有种感觉,务观先生,你也是这样的人。”

    “我?”

    陆游苦笑道:“陛下为何这样说?我不过是一个无能之辈罢了,  金国还在的时候,我不能帮助大宋北伐中原,  金国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让大宋变得更强,让农民少吃点苦头,我只是一个自怨自艾的无能之辈罢了。”

    陆游回忆往昔,  常常深恨自己的无能。

    年轻时不能守住妻子,  眼睁睁与爱人分离,  痛苦半生,  人到中年,又不能贯彻自己的理想,一直都在随波逐流,嘴上说着要战,可事到临头,却什么都做不了。

    午夜梦回,他常常为此叹息流泪,深恨自己的无能,深恨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他沮丧之际,苏咏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陆游的一只手。

    “你不是无能之辈,你只是没有找到你可以做的事情,你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将你的才能发挥到最大的组织。”

    “陛下,这……”

    “每一个能够觉醒的人,每一个能够迈出这一步的人,都是勇敢的人,而一个勇敢的人,怎么会是无能之辈呢?”

    苏咏霖笑了:“南朝不能用你,是南朝的损失,而大明欢迎你,务观先生,你虽然不是中原出身,但是我相信你在大明可以找到你愿意为此付出的事业,你愿意加入大明朝廷吗?”

    苏咏霖开始了正式的对陆游的招揽。

    陆游的心情就非常复杂。

    他明明比苏咏霖大了十好几岁,明明年龄都能做苏咏霖的父亲了,可是此时此刻,他感觉苏咏霖的气场已经完全盖住了他,他在苏咏霖的面前成为了一个完全不能说不也不愿意说不的人。

    他感觉苏咏霖的身上在发光,而他变成了一个有这原始趋光性的生物,面对这种光芒毫无抗拒之力。

    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

    就好像灵魂深处传来了声音,这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接受,他无论如何都应该接受,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做出了这个选择之后,他的人生将变得和过去完全不同。

    他自幼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要忠君爱国,他自幼所接受的教育也告诉他要讲究仁义道德,然而他发现忠君爱国和仁义道德居然产生了严重的冲突,他所效忠的君王以及他的朝廷是罪恶的。

    这个朝廷宣扬着忠孝节义,可是行事风格却和最野蛮的土匪差不多,将子民当做牛马驭使,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生命。

    这就是仁义吗?

    这就是我所效忠的君王和朝廷会做的事情吗?

    我所做的一切真的对吗?

    当然是错的。

    这个国度也只剩下【虚伪】二字。

    反观明国,从未宣扬儒家的道德理念,从未宣扬以孝治国之类的口号,从未把道德拔擢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但是他们所作所为,满满的都是人情味儿。

    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官府和民众之间的信赖关系,是他所从未见到过的。

    效忠这样的君王和国家,才能真正践行仁义的理念吧?

    在这样的国家里,他所学的东西才不是互相冲突的笑话吧?

    仁义礼智,忠孝节义,在这里才不是摆设吧?

    所以,我该答应,不是吗?

    陆游看着苏咏霖的眼睛。

    他几乎就要答应了。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便想到了自己还留在南宋的家人,想到了妻子,儿子,还有一大家子族人,那都是他无法舍弃的羁绊。

    他们都还在南宋,还在那个冰冷的国度之中。

    那里虽然冰冷,但是还有他的家人,也有他的家乡,还有他相交莫逆的友人。

    他的离开,会给他们带去毁灭性的伤害,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做的。

    于是他缓缓低下了头,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

    “陛下,请恕外臣不能答应您。”

    “是因为家人和友人吗?”

    苏咏霖没有松开他的手,看穿了他的内心。

    陆游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家人尚在,友人也在朝中为官,外臣怎么能把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呢?”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人把他们带来,就和当年的我一样,从南朝离开。”

    苏咏霖开口道:“这对我而言,没有任何难度,临安城,我想去就去,想离开就离开,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我可以保证你的家人与友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在大明,你们可以一起生活,四处走一走,看一看,还可以深入了解一下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深入了解一下大明社会,我想你们会很快找到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陆游认真的思考了苏咏霖的这个提议。

    少顷,他抬起了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迷茫。

    “陛下的好意,外臣心领了,但是外臣觉得,就那么离开宋国,或许不是正确的做法,外臣在宋国国内不仅有家人和族人,还有很多友人,友人也有自己的友人和家族。

    外臣以一人之念,将他们也置于危险之中,断绝他们的前途,更要让他们面临生命的危险,这是不仁不义的行为,这种事情,外臣坚决不会去做。

    而且外臣也不愿意以一己之私让陛下做那么多事情,为了外臣的私事而让身在宋国的勇士承担风险,这种事情,并不值得。”

    陆游向着苏咏霖躬身一礼,委婉地拒绝了苏咏霖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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