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千里眼对着城外看了一圈,姜良平小心翼翼地把这千里眼折叠起来,塞进了自己身上的兜里。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一场硬仗。
绝对是一场硬仗。
金军实力强大,底蕴深厚,光是那些攻城器械就够河间城喝一壶的,更别说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密密麻麻的金军士兵。
临冲车、云梯、投石机、楼车、大型木幔、轒轀车、撞车、壕桥、八牛弩等等等等。
无数攻城器械正蓄势待发,就准备对河间城发起猛攻呢。
那些个头极大的重型攻城器械比如临冲车等,即使远远望过去也能看到那巨大的身形,那高度几乎与河间城墙持平。
姜良平定了定心神,走下了城墙高处的瞭望楼,传令守城各军做好防御准备。
金军人多,攻城器械多,但是这并不代表光复军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这座河间城本身就是光复军掌控的最强防御兵器,除了这个防御兵器之外,还有其他的很多。
单兵弓弩、床子弩、投石机、火器、滚木礌石、烧热水和煮屎专用的超级大铜鼎、防御木牌、撞杆、塞门刀车等等。
就算这些都不说,城门都完成了改建,除了原先的城门之外,还安排了一道铁栅栏,一旦城门被破,铁栅栏就会放下,成为第二道城门。
凡是能拿出来使用的守城器械,河间城也全都具备了,而对面,则是拥有几乎全部攻城器械的金军。
一攻一守,一矛一盾,空前激烈的攻防大战即将开始。
这一天完颜亮起得很早,吃了早饭之后,完颜亮走出自己的大帐之外,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自己的精神越发的清明。
辰时四刻,天地间一片清朗,金军两万人的攻城部队分作四队,从四个方向把河间城全面包围了。
完颜奔睹还是建议老样子,围三缺一,降低城中守军的战斗意志。
但是完颜亮的意思是,先极限施压,然后再忽然收劲儿,然后再来一阵猛攻,这样可以极大地打击城中守军的战斗意志,如此,就能让城中守军更快速的崩溃,攻城效率更高。
完颜奔睹不知道这种办法是完颜亮对付谁的办法,但是对付一个人的办法能用来对付一支军队吗?
完颜奔睹怀着如此的疑惑,却不敢说什么,便遵照皇帝的意思,下令军队执行这个战术。
金军四面围城,大量攻城器械从四面缓缓接近河间城,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席卷了每一名守城士兵的内心。
尽管如此,他们也没在怕。
因为他们很清楚,和他们一起战斗的,还有其他二十九座城池,另外,他们的领袖苏咏霖正率领强大的野战部队随时准备出击。
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他们并不是毫无希望,并不是在做无谓的抵抗。
他们的抵抗,是为了获得最后的胜利。
只要他们可以消耗金军的实力,只要他们能够把金军前进的动力消耗掉,那么一切就是值得的。
在姜良平的视野中,他看到了金军正在不断的接近护城河外围的军事障碍区。
这一片区域被各种陷坑、拒马所充斥着,大型器械想要安然无恙的通过这里难度甚大,需要填平陷坑、拔除拒马才能顺利前进到护城河的范围之内,然后利用壕桥渡过护城河,再对城墙发起进攻。
而在这期间,城墙上守军不会眼睁睁看着而毫无动作,从攻城方进攻开始,就已经进入了守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床弩和投石机等远程攻击兵器已经到了可以发起攻击的时候。
那还等什么?
姜良平一声令下,河间城开始了猛烈的攻击。
这场攻防战的最开始,是光复军率先开始攻击,而金军则是要顶着光复军的进攻填平陷坑,为后续部队的进攻铺一条路出来。
执行这些任务的当然不会是精英主力部队,多是签军这种炮灰性质的军队,有些时候甚至会威逼民夫上阵。
后面督战队用刀枪和弓弩威胁签军,强令他们用自己的命给战兵老爷们铺出一条血肉之路。
签军士兵们无可奈何,就算不愿意上前,也会被战兵用刀杀死,用枪捅死,上阵之后如果敢于后退,就会被后方处在安全位置的弓弩手们放箭射死。
他们没有退路,进路渺茫,是整个战场上最悲剧的一群人。
而这只是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缩影罢了。
姜良平一声令下,城墙上守军开始行动,他们手脚麻利的给床子弩上劲儿,给投石机装填石弹。
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床子弩轰然发射,划破空气直冲城外金军所在地,狠狠地顶在地面上掀起一片尘土,运气好的金兵还能躲过去,而运气不好的擦着碰着都是重伤起步,死亡打底。
投石机所发射的石弹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狰狞的弧线,狠狠的坠在了地上,轰隆一声发出巨响,震得周边好大一群士兵都能感觉到这剧烈的震动。
运气好的士兵可以躲过去,运气不好的就是一滩肉泥,或者伤着腿脚、胳膊,成为一个干脆的废人。
封建军队里的废人是最可悲的,因为封建军队是不需要废人的,没有人会花费巨大的医药成本挽救一个废人,与其做一个废人,不如做一个死人。
就算遇到了好心战友给救回去,好心的军医给止血,大概率也会在随后冻死、饿死,活下来的几率比签军活着回家还要小。
这些签军士兵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难,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然而战场上,是不会有人在意这些的。
光复军的攻击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粗大的箭矢和巨大的石块有效的阻碍了金军填平陷坑的行动,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
有些签军士兵恐慌之下忘记了回去也是一个死,掉头就往后跑,结果没跑几步,就被三五支弩箭取走了性命。
如果一团人试图往回跑,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阵箭雨。
冰冷的箭矢告诉他们,要么成功完成任务活着回来,要么变成一具尸体,没有第三个选项。
他们只能怀着莫大的悲哀咬着牙回到危险的前线,在有限的木幔的保护下填平陷坑、拔除拒马,耗尽他们的力气,拼着他们的命,在光复军疾风骤雨一般的打击之下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而在此期间,他们不断地被射死,被砸死,破碎的尸块和诡异的肉泥遍布于地面,把这块土地从苍凉的黄色变成了奇怪的黑色。
而随着土地颜色的改变,河间城外围的军事阻隔区也渐渐被毁掉。
拒马被拔除,铁蒺藜被收拾掉,陷坑被填平,签军们和民夫们用自己的血肉作为祭品,使得战兵老爷们的前进之路得到了保障。
但是不会有人感激他们。
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