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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八 薛定谔的公田

    赵开山统治区之中,打下来的地盘是很有讲究的。

    战争前,当地经济生态是地主乡绅占一部分,猛安谋克户占一部分,官府管理之下的平民百姓自耕农占一部分。

    这种结构模式勉强维持着三方面的平衡关系。

    战后,大家驱逐了猛安谋克户,这部分土地就空出来了。

    而在战乱之中,地主乡绅和平民百姓自耕农也难免会受到一些损失,乱军之中刀剑无眼,谁死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就又空出来一部分土地。

    这两部分土地加起来就是光复军的战利品。

    对于这些战利品,最开始赵开山不曾在意该怎么分,只是按照很原始的约定俗成来搞,谁打下来的就归谁。

    你打下来归你,我打下来归我,咱们互不相欠,你继续听我的命令,我也不会额外给你什么,就这样各顾各的。

    不仅是其他部将,赵开山自己也会很愉快的带头抢占土地、农庄、佃户,吃相相当凶猛。

    还不止是赵开山自己,还有赵氏家族的其余人,也是一拥而上抢占土地。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吃到起义红利的整个赵氏拥有土地数量扩张到了二十余万亩,佃户数量也翻了好几番,吃的脑满肠肥。

    后来起义步入正轨,苏咏霖认为这不是正常现象,认为光复军不应该做这种土匪一样的事情,于是劝说赵开山让他不能这样搞,否则迟早把光复军带进沟里。

    赵开山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在苏咏霖的主持下,赵开山颁布了一个光复军统治区的公田制度。

    意思很简单,打下来的无主土地都是公田,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占有,而要在战争之后进行充分的统计,然后由起义领袖根据大家的战功统一分配。

    战功大的得到的就多,战功小的得到的就少。

    每个立功的人每次立功所能得到的土地都是有上限的,上限过了之后就不再授予,不能无限度的叠加。

    这样等战功土地结算完了之后,在公田账目上还能结余一部分土地,这部分土地就会以户口为单位,计算劳动力数量,授予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

    给他们土地,让他们耕种,让他们安居乐业,免除一定时间内的赋税,鼓励他们从事农业生产,然后再缴纳赋税,从而成为光复军忠实的拥趸。

    由此,就能慢慢的把光复军统治区内的经济秩序建立起来。

    这是苏咏霖按照当时光复军的实际情况为赵开山设计的一套制度,满足了立功者的需求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底层百姓的利益,让大家都能分到起义红利。

    如果可以运行下去,那么对光复军的前进是很有意义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套制度刚制定完毕没多久,苏咏霖就和孙子义一起被赵开山排挤了,出去独立发展了。

    于是打一开始这套制度就是徒有其表,空有一个壳子,没有实际的内在。

    有制度,没人愿意执行,也没人愿意真正的遵守。

    谁愿意对着自己动刀子,从自己身上割肉给别人吃呢?

    这种人要么就是在搞庞氏骗局,要么就是无产阶级革命者。

    赵开山等人二者都不是,只是单纯的地主,只对土地和权势感兴趣,当然不会对自己开刀。

    起义之后,赵开山对于当地的地主乡绅们自然是秋毫无犯,对于帮忙的还要拉拢进来,大家一起分猛安谋克户所占据的那点好处。

    底层百姓完全被忽略了,能进入军队当兵吃粮就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待遇了。

    而且有些时候人的欲望没有止境,打下来的公田如果数量不够,不能填满他们的欲望,就需要把平民百姓的土地再拿过来一部分,用以满足他们自己的欲望。

    反正他们的思想很陈旧,我打下来的地盘,当然我说了算,一切都是我说了算。

    这其中使用的手段就不好说了。

    赵开山本身需要地方势力在这种利益驱使下产生的对他个人的效忠,用以扩大势力,扩大兵力,所以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乎。

    于是公田制度下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护底层百姓利益的授田成了噱头。

    看得到,拿不到。

    光复军账目上的公田数量很大,但是也仅仅存在于账目上,白纸黑字写着,落到实处去看,就看不到,成了薛定谔的公田。

    失地百姓望着土地望眼欲穿,但是给他们的路只有两条,要么逃难,要么进入光复军当兵吃粮。

    土地是想都别想。

    除了苏咏霖控制区执行了新农村政策,进行小规模的土地改革、维护了农民利益之外,整个起义期间产生的起义红利都被光复军高层、中层瓜分一空了。

    高层吃肉,中层喝汤,底层连一点屑屑都吃不到。

    这其中获得起义红利最多的是以赵家人为代表的获得军功的光复军军事集团,其次就是当地帮了忙的地主乡绅。

    于是大量的土地就这样落入了光复军高层和地主乡绅手里,他们通过起义获得了更大规模的土地财富,个人财产迅速膨胀,个人幸福感显著提高。

    然而光复军高层和基层之间的割裂也更加严重了。

    平民百姓出身的兵卒们除非运气好,立下军功被提拔为军官,还能分到一点边角料,其余人就只能流血流泪但是什么也得不到。

    他们拥有的只是一点点饷钱、果腹都很难的食物,还有战死之后那点可怜的抚恤金。

    民夫就更惨,除了一点食物之外,连钱都很难拿到手,还要为了运粮耽误自家的生产,得不偿失。

    起义红利的分配没他们什么事情,加上参军待遇非常之差,很快,他们对于起义的热情就消耗殆尽了。

    被赵开山那学了苏咏霖的表象但是学不到根子里的宣传口号激起来的热情就那么消散了。

    而获得了好处的光复军军事集团还有地主乡绅们也沉醉于获得的巨大利益,喜欢上了奢侈享受,对继续前进兴致缺缺。

    再加上赵开山惊为天人的高超军事指挥艺术,光复军就这样越走越慢,越走越吃力,越走矛盾越大。

    赵玉成在感到迷茫的时候多次和苏咏霖写信交流,希望得到一些指点。

    苏咏霖也抓住机会,多次提到他在起义过程中很注意给底层百姓分配起义红利。

    参军的当然不说,给足饷钱和食物,立下军功还有额外的奖励。

    对于帮忙运输粮食的民夫,有钱给钱有粮食给粮食,特殊时期财政周转不开,就用一种叫白条的东西来代替支出,将来白条可以用于抵税。

    然后就是从女真人手里夺来的土地和户口都纳入统计,按家中劳动力数量给农民分配土地,登记造册,打造自己的经济基本盘。

    如此才能给一支军队提供充足的后勤支撑。

    后勤撑起来了,军队就稳住了,军队稳住了,地方政权也就稳住了。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你总得让每一个人都有参与感,让每一个人都感到自己的付出不是毫无意义的,看到实实在在的改变,让利益惠及到每一个普通人,这样才能让他们对起义怀有不间断的热情。

    他们才会踊跃参军,拥护起义,保护起义成果。

    当你把自身利益和数量极其庞大的底层百姓的利益绑定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几乎站在了不败的立场上。

    苏咏霖把这个道理拆开来,一点一点的讲给赵玉成听,希望他可以学到一些东西。

    当然苏咏霖的本意是让赵玉成学习,而没让他不顾实际情况一头热的就去实践。

    结果赵玉成还就真的去实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