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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帝也有办不到的事?

    柳弗思却并没有很高兴,她懂得赵学尔的意思,赵学尔让柳弗愠把平定朔方之法呈给皇帝,是想用功劳弥补他们兄妹。

    杀降不祥是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再加上她们没有禀报皇帝和朝廷,便擅自做主处置了盛金和降兵。

    虽然她们是为了保护承州才这么做的,但是这次柳家兄妹押送盛金去京都,迎接他们的很可能不是歌功颂德,而是口诛笔伐。

    但柳弗思早在决定要这么做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预料到了将来可能要面临的危机,可是她还是选择这么做了,因为赵学尔。

    她像六年前一样,在巨大的危机面前,再次选择了相信赵学尔。

    但不仅如此,她也是有私心的。

    柳弗思把信笺重新塞回了信封,递回给赵学尔,道:“你不必这样,六年前若不是你,我也不能为父母亲报仇,现在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

    柳家兄妹六年前就承诺过赵学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赵学尔在这六年间却从未提过让他们为难的要求,即使偶尔有事相求,最后也总能让他们受益。

    例如让卫亦君在柳弗愠麾下效力,柳弗愠本只当是还了赵学尔一个恩情,谁料卫亦君却表现尤为突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十分英勇,并且临机应变,立下不少功劳。

    所以柳弗思便想借这次机会报恩:“我会和哥哥一同去京都,若是陛下怪罪杀降之事,我自会担待。”

    赵学尔并不接信封:“就当时的形势来看,只有捉住盛金,承州才能安全,我并不认为陛下会因此而怪罪你。”

    在赵学尔看来,杀降虽说有违仁德之道,但保家卫国是大德,善待降兵是小德,‘小德’役‘大德’,国破家亡,‘大德’役‘小德’,国泰民安。

    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

    柳弗思摇晃着手里的信封:“那你给我这个,难道不是为了补偿我?”

    赵学尔道:“虽然是无奈之举,但杀降不祥,终究于名声有碍,甚至对官途也会有影响。”

    “我思来想去,如果能有一个美名在前,或许人们便能把杀降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朔方一直是南唐的心腹大患,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朔方,怎么着也能算是一个美名了。”

    柳弗思却是不依:“我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情我自会担待,本来我也没想过要封侯拜相,大不了不当这个镇军大将军,名声于我无碍。”

    “这个‘美名’还是让赵刺史呈给陛下吧,兴许赵刺史能够因此得到陛下看中。”

    赵学尔笑道:“你以为这是多高明的计谋?或许能得到短暂的安稳平定,但若想让南唐西境永久安宁,这却不是最好的办法。”

    柳弗思好奇道:“哦?那什么是最好的办法?”

    赵学尔道:“当今陛下办不到的事情,多说无益。”

    柳弗思顿时被提起了极大的兴趣:“怎么还会有陛下办不到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赵学尔见柳弗思一脸兴奋的样子,无奈道:“你能不能别一听说陛下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就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这模样哪里像是南唐的臣子,倒像是朔方的奸细。”

    柳弗思呵呵笑道:“陛下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什么事情是他也办不到的呢?正常人不是都会好奇吗?”

    赵学尔道:“正常人都会好奇?你可是咱们南唐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听到这样不幸的消息,难道不应该万般焦虑,日思夜想着怎么样为陛下解忧才对吗?”

    柳弗思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嗨!我本来就不稀罕做什么大将军,是你要深藏功与名,这种好事儿才掉到了我头上。”

    在赵学尔看来,柳弗思是陛下亲封的从二品镇军大将军,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站在朝堂之上向皇帝面陈时政得失。

    如果她自己能像柳弗思那样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之上,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可柳弗思却整日无所事事,无所作为,这暴殄天物的模样,让人很想打她一顿泄愤。

    于是赵学尔十分严正地教训柳弗思:“你少在这儿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报国无门。”

    “你既然得了陛下亲封,就应该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请命。怎么能只顾自己享乐快活,却不顾民间百姓的疾苦呢?”

    柳弗思翻着白眼儿道:“你看你又来了,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既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又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伟大情怀。”

    “我只想做一个像风一样自由的人,自在地活在这人世间。所以我管好自己就好了,费劲巴拉地操心那些糟心事儿干嘛?”

    柳弗思也很是无奈,自从她被封为镇军大将军,赵学尔就一直不遗余力地说服她做一个为民请愿、为国献身的英雄人物。

    可惜她实在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她只是一个甘于平凡的普通人。

    赵学尔不厌其烦地给柳弗思洗脑:“任其职,尽其责,无论你喜不喜欢,既然你已经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就应该担负起为官的责任。”

    柳弗思针锋相对地挡回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虽然我有了一个大将军的头衔,可这只是虚衔,又没有实权。”

    “我若硬要插手军中的军务或者地方政务,扰乱了人家正常的办事规程,反而不美。”

    赵学尔恨铁不成钢:“这都是你懒惰懈怠的借口!你可是南唐唯一的女将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难道就不觉得骄傲和自豪吗?就不想为国家和百姓做点什么,体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吗?”

    柳弗思耍赖撒娇:“呐呐呐,我可从来没有劝你像我一样做一个胸无大志、无所事事的闲人。”

    “所以呢,你也不要劝我做那种大公无私、为国献身的圣人君子,咱们各自保留各自的目标与追求,求同存异,和平共处,好吗?”

    不等赵学尔接话,柳弗思迅速地转移话题:“快跟我说说是什么事竟然连陛下也办不到?”

    赵学尔拿柳弗思没有办法,只得放弃劝说,转而说起了平定朔方之事:“圣人道‘有教无类’。”

    “朔方战事连连,百姓艰难困苦,无以为继。若是在他们生死存亡之际,教他们生计之法,再以仁义礼仪教化之。”

    “数年之后,他们感念恩情,只知南唐皇帝,而不知朔方国君。朔方百姓变成了南唐子民,南唐与朔方之间又哪里还会再有战事呢?”

    柳弗思点点头道:“说得有理,这么好的策略为什么不上呈给陛下知晓呢?”

    赵学尔道:“朔方与南唐常年交战,世为仇敌,若要朔方永世臣服于南唐,实属不易。”

    “朔方偏远之地,需置封疆大臣统治其民,督促生产,教化礼仪;若有桀骜不驯暴乱叛逆者,需立即镇压,绝不姑息。”

    “如此礼、兵同行才能树立上国威望,令朔方万民人心顺服,但......”

    柳弗思着急道:“但什么?”

    赵学尔道:“但有如此才能、威望和权力的封疆大吏,若没有明君驾驭,将来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则其危害比之朔方更甚。”

    柳弗思了然地道:“陛下十五岁登基,四十五岁才执掌朝政,中间三十年是太后垂帘听政,想来应该不是你所说的明君了。”

    柳弗思回去以后把赵学尔的意思告诉了柳弗愠。

    柳弗愠三十岁年纪,风度翩翩的儒将模样,他虽然从小在军中长大,却并不好战,他一直认为最上等的作战策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以他十分赞同赵学尔的想法,当晚就写了封关于如何处置朔方和盛金的奏折,命人加急送往京都。

    几日后,柳家兄妹带队押送盛金去了京都,他们人还在路上,柳弗愠的奏折已经早早地到了皇帝地手中。

    皇帝五十岁上下年纪,面相极为儒雅,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柳弗愠的奏折,与侍从元齐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啊,柳老将军镇守西境十几年,为国捐躯,他的儿子柳弗愠也很是不俗,武能定国,文能安邦,经世之才啊。”

    皇帝夸耀了一番柳弗愠,又抱怨起近日来的辛劳:“这帮朝臣一说起打不打朔方这个问题就争论不休,这么久了也没争出个结论出来。”

    “你看柳弗愠的策略不就很好吗,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平定朔方,世上若能多几个像柳弗愠这样的人才就好了,朕也不必整日为这些俗事烦心。”

    他长叹一声:“唉~朕都好久没能静下心来作画了。”

    元齐心中无语,合着您这么夸赞柳弗愠,就是因为解决了朔方的事情,您就能空出时间画画儿了呀?

    元齐心里笑话皇帝,面上却还是恭敬地附和他:“何止虎父无犬子啊,虎父也无犬女呢!”

    “您看这柳大将军一个女子,六年前就敢孤身闯入朔方大军的驻扎之地诱敌,设计擒获盛金,如今竟然还能二擒盛金,真不愧是柳老将军后人啊!”

    柳弗思是南唐史上的第一位女将军,还是皇帝六年前亲封的,如今柳弗思威名大振,可以说有一半儿的功劳是皇帝的。

    但皇帝其实很是看不上柳弗思:“这柳弗思虽说有大功于国家,但一个女子动不动就砍人的脑袋,太过凶残,不好不好!”

    元齐一听皇帝对柳弗思不喜,立马倒戈:“是是是,女子还是应该温婉贤淑的好,整日舞刀弄枪的,确实不好。”

    第二日早朝,不待朝臣们奏事,皇帝率先道:“柳弗愠押送盛金,不日抵达京都,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盛金和朔方呢?”

    这时朝臣们众说纷纭:

    尚书令魏可宗道:“盛金敬畏陛下威仪,举国降附,南唐应彰显上国气度,接受朔方投降归附。”

    “待陛下派大军助盛金平定朔方内乱,施恩泽于朔方臣民,从此南唐和朔方亲如一家,四海升平,南唐西境再无战事。”

    兵部侍郎章正道:“盛金凶猛蛮横,放他回朔方无异于放虎归山,自留祸端。”

    “如今盛金被擒,朔方人心涣散,此时派兵攻打朔方必能势如破竹,一举歼灭。陛下应趁此良机开疆拓土,扬耀南唐大国威名!”

    户部尚书韩道生道:“派大军西征,劳民伤财又所获不多,不利民生,此事还需重长计议。”

    朝臣们众口不一,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反而高兴地道:“你们说得都有些道理,但是都不如柳弗愠说的好!”

    他对元齐道:“把柳弗愠的奏折给他们看看。”

    元齐从袖口拿出奏折给朝臣们传看。

    皇帝道:“盛金穷兵黩武,百姓不堪重负,朔方群雄四起,内战不断。朔方向来好战,若是他们联合统一起来,反倒会成为南唐的祸患。”

    “既然朔方如今已经四分五裂,何不趁此机会将其分而化之呢?”

    “朕册封盛金为安西王,留他在京都任职,让他的儿子盛德代为治理朔方,如此可以安抚忠于朔方王室的贵族旧臣。”

    “册封以费威为首的朔方三王为郡王,允许他们自行治理自己的领地,并召他们的儿子入朝为官,如此可以平定朔方内乱。”

    “朔方的土地被分化,朔方的王权被削弱,朔方三王势均力敌,难以相互吞并,势必各自力图保全,不能与南唐相抗衡,如此一来,南唐西境再无忧患。”

    “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了朔方,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留盛金在京都任职,实则是让他在南唐做人质,以此控制他的儿子盛德和王室的拥护者。

    同理,让朔方三王的儿子在朝为官,则是用于交换他们被官方认可的资质,和自行治理领地的权利。

    然后让盛德和朔方三王相互牵制,任谁也无法坐大,更无法与南唐抗衡。

    对南唐来说,兵不血刃就解决了往日的宿敌,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计谋。

    而对于朝臣们来说,既能平定朔方,又不劳民伤财,自然也就没有异议。

    他们异口同声地道:“陛下英明!”

    皇帝见朝臣们都十分赞同柳弗愠的策略,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心中很是满足,他的眼光果然没错,柳弗愠确是栋梁之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