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看着眼前不以为意的学生们,神色如常,转身离开。
能够进入明修书院丁字班读书的学子,非富即贵,他们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备受宠爱,对于人间疾苦没有丝毫感触。
相比强留他们在书院读书,让他们去田里耕种,体会寻常百姓的疾苦,更具有教育意义。
就算他们不能改邪归正,也就当作是废物利用了。
让他们多耕一些地,总归比留在明修书院祸害先生和其他的学子要强。
另一边。
丁字班的学生还在为逃过了一场劫难而欣喜。
等方修走远,他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还以为会受到什么惩罚,没想到只是去田里劳作,老子从小习武,干一些农活,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经常说什么民间疾苦,说百姓有多难,还说他们过得苦,过得难,是因为受到了我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压榨,本以为方相能有和那些读书人不一样的见解,没想到也是如此。”
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从怀里取出一柄折扇,轻轻的摇了摇,如此道。
他是户部侍郎刘钊的小儿子,名为刘斌。
年纪虽然不大,说起话来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出身书香门第,几位兄长轻而易举便中了举人,其中长兄更是高中进士。
父亲更是户部堂官,按理说,他要是专心读书,不说前途无量,必定也能取得一番成就。
然而。
他从记事开始,便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习武,只想着经商。
成日的钻研一些商贾才会用的技巧。
毫无疑问,这种行为在刘老爷子看来,简直就是有辱门风。
三番两次的劝说他好好的读书,研习圣人经典。
他每次都是满口答应,转过头又钻研行商之道。
九岁的时候。
刘老爷子被提拔为户部侍郎,立刻就将小儿子送入了国子监读书。
谁能想到,进了国子监不到三天,他这个小儿子竟然在大殿里,当着圣人塑像的面,和学子们做起了生意。
外面卖的糖葫芦,三文钱一串,一共六个。
他买来糖葫芦,将串变为个,一个六文钱。
如此一来,一串糖葫芦经过他这么一捣鼓,竟是直接赚了一倍的铜钱。
要不是他在国子监里与其他的学生发生矛盾,被人揭发。
国子监的祭酒和一众博士还不知道,他一个九岁的孩子竟然将铜臭味带到了大乾的文化殿堂。
经此一事。
小小年纪的刘斌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做生意,就得和周围的人处好关系。
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人就会给你的背后来上一刀。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开始和原先有矛盾的同窗交际,拓展新的生意。
短短一年的时间,竟是将父亲给他的一两银子变为了十两,不可谓是经商的天才。
只可惜,后来在一次交易的过程中,被出恭的算学博士撞见。
这一次,他在国子监的生意算是彻底的终结。
当时的国子监祭酒程正道程大儒,力排众议,将这位户部堂官的儿子给驱逐了国子监。
刘斌回到家后,自然是挨了一顿毒打。
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放弃自己的生意之道。
一直到现在,已经十五岁,读书读了几年,什么都没学到,反倒是银子赚的越来越多。
他的爹,户部侍郎刘钊实在没有办法,才想着将他送到陛下和丞相新开设的明修书院。
指望他受到陛下和方相的教诲后,能够迷途知返,改邪归正,好好的读书,将来最起码也要中一个举人。
只是。
刘钊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儿子,刚进入书院不到十天,就被丞相大人送到了田里耕地,别说是四书五经,就是连字都未必能够见得到。
“刘哥说得对!百姓苦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我们吃的用的穿的,都是爹娘给的,又不是那些穷苦百姓给的!这也能怪到我们头上,简直是没天理了!”
一旁,有学生听见刘斌的话,大声附和道。
刘斌见有人认同自己,眉梢上挑,露出一抹骄傲,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语气道:
“在我看来,绝大部分的百姓之所以穷困潦倒,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又笨又懒,但凡他们聪明一些,如何能被困在一亩三分地?
这一次到田里,我便要证明,有能力的人到哪里都有能力,那些农户之所以穷苦,跟我爷我爹他们没有关系,跟我们更没有关系,他们穷,完全就是他们咎由自取!读书救不了他们!”
“好!说得好!”
“读书不行,种田还能不行?这一次我们就让方相看一看,我们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学生们纷纷附和。
一旁。
钱永看了他们一眼,莫名觉得可笑。
他堂堂兵部尚书的儿子,竟然要去种地?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
此时此刻。
他很想跟在家里一样耍横......本少爷就是不去,要杀要剐随便你!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想到让他们下田耕地是方相的命令,他终究还是犹豫了。
之所以犹豫,不仅仅是因为畏惧丞相大人的权势,更多的还是惦记着丞相大人对他的承诺。
只要他能够在明修书院待满一年,丞相大人就给他两万两的银子!
两万两银子,已经足够他挥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坚持一年,就能获得如此大的收益,为何不能坚持下去?
无非就是种地。
他武艺高强,便是府上的护卫都未必能够比得上他,种地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想着。
钱永最终还是收起了耍横的念头,没有出声。
以方修的权势和地位。
他随口一句话,便会有无数人放在心上,全神贯注的去办。
因而。
仅仅一天,翰林院大学士荣浩就和长安府尹赵正荣联手,将丁字班的二十七名少年扭送到了七个不同的村子。
其中钱永、刘斌和其余两名少年,被送到一个名叫李集村的村庄里。
李集村在长安郊外算是一个大村子,足以容纳四名少年。
来的时候。
长安府衙门的差役给村民交代了一些事宜。
这几个少年住在谁家里,便要为谁家干活。
要是不干活,就不能给他们饭吃。
要是耍横,摆身份,不要害怕,有大人物为他们撑腰。
这些村民不知道什么算是大人物,在他们看来,长安府衙门的差役已经算是顶大的人物。
长安府差役吩咐的事情,他们是绝不敢不照办的!
既然差役老爷让他们这么做,他们就得这么做!
因而。
四名少年来到李集村的第一晚并没有吃到任何东西。
事实上,并不仅仅是他们没有吃到东西。
整个村子生火做饭的人家都是少数。
翌日。
清晨。
鸡鸣和犬吠混杂在一起,将来到陌生环境的少年们吵醒。
恍惚了好一会。
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城里,来到了村子里。
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要下地干活,否则就没有饭吃。
“这个节气,既不要播种,也不要秋收,田里有什么活需要干的?”
“要是没有活,我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有什么好怕的,有钱哥在,大不了就带着我们出去打猎,咱们吃肉,让那些人看着!”
四名少年聚在一起,笑着闲聊。
这个时候。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怯生生的道:“阿哥,额爷让我喊你们一起去田里干活。”
这个看着个头矮小,皮肤粗糙的女孩,名叫阿宁。
昨晚,四名少年就是寄宿在她的家里。
“去田里干活?干什么活?”
一名少年好奇的问道。
阿宁一副拘谨的样子,低着脑袋,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声道:“额也不知道......”
四名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再多说,道:“带路吧。”
他们来田里就是干活来的。
要是没有活,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不管什么活,做就是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
少年们跟着阿宁来到了村头。
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不知道种的什么东西。
田埂上,一个穿着背心的白发老头,提着箩筐,在田里走着。
“老头,有什么活要让我们干的?”
一名少年走上去,开口问道。
白发老头抬眸看向少年,缓缓道:“你们俩跟额把这一片的草拔了,你们俩跟着小阿宁割草,等会喂羊。”
拔草?
割草?
喂羊?
四名少年微微一怔,低头看向田间,瞬间犯了难。
哪些是要拔的杂草,哪些是不能拔的粮食,哪些是可以喂羊的草,他们压根分不清楚。
似乎是看出了几名少年的茫然。
白发老头道:“你们跟着额,额告诉你们,哪些草要拔,哪些留着。”
一旁的小阿宁也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教他们,认哪些草是羊能吃的,哪些是羊不能吃的。
四名少年见状,莫名的心烦意乱。
本以为,种田只是将种子撒到地里,然后等到秋天再行收割。
然而,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像是锄草这样的事情,他们以前压根就没有想过。
心里虽然烦躁,脸上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白发老头见状,不再多说,带着钱永和另外一名少年,开始在田里锄草。
一边锄草,一边告诉他们,怎样做更加省力,哪些是草,哪些是粮食。
还告诉他们,要是被地里的虫子叮了咬了,该怎么办。
“这老头话真多!”
钱永一边锄草,一边在心里腹诽。
只要知道哪些草是要除的。
剩下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专心干活不就完事了?
就这么一小片地,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一个人就能干完!
钱永这么想着,压根不想理会老头,只是一个劲儿的干活。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太阳渐渐从西边升了起来。
炙热的阳光照射在田间,让两名少年汗水直流。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身上的丝绸衣服就已经湿透。
明明看着不算大的田地,足足半个时辰,却连一半都没有干好。
钱永自小习武,此刻觉得身体还能撑得住,只是手臂有点儿酸痛。
另一名出身商贾家庭的少年,却是感觉脑子昏昏沉沉,全身上下酸痛无力,连抬手都变得无比的困难。
“你俩歇着吧,剩下的额来干。”
这个时候,白发老头似乎是看出了两人的疲惫。
两名少年听见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看向白发老头。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白发老头干活的速度虽然比不上他俩,但在太阳下劳作了这么久,竟是不见丝毫的疲惫,整个人的精气神十足!
“这老头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不休息都不带累的!”
出身商贾的少年震惊的看着老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钱永则是皱着眉头,没有理会老头,继续干活。
显然,他在跟老头较劲。
他不相信,自己自小习武,就算是放在新军里面,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能够做得了武将,怎么会连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都比不过!
“钱哥,我实在是没力气了,要不咱们休息会?”
出身商贾的少年看向钱永,一脸苦涩的道。
“要休息,你自己休息,别拉上我。”
钱永一边干活,一边道。
少年听见这话,也不再劝,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顾自的休息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
太阳越发的毒辣。
少年坐在地上,都感觉胸闷气短,无法呼吸。
而白发老头和钱永,仍旧埋头干活。
一炷香后。
钱永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手臂忍不住的发颤。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平日里练剑练的时间久了,就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不知道还剩多少。”
钱永甩了甩胳膊,抬眸看向前方。
剩下的还没锄草的田,看着不多,但至少也得花费两三炷香的时间。
两三炷香的时间,他就算咬着牙,也未必能够干完。
“这老东西,是不是故意弄那么多田,让我俩干活!”
钱永眉头紧皱,看向白发老头,咬了咬牙。
另一边。
白发老头仍旧蹲着身子,专心的干活,脸不红,气不喘,看着比钱永的状态好了不止一点!
“我特么还就不信了,我连个老头都比不过!”
钱永看着老头,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继续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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