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好眠,酣睡醒来,苏曼唇齿隐有几分干涩之意,正想喊雁儿给她倒一杯茶水过来。
突兀间,一道仓促的身影自帘外奔了进来,苏曼支起身子,不觉蹙眉定睛看去。
但见雁儿满脸慌乱,不似往日沉重之态,面颊的汗水涔涔而下,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膝边跪着,声音里满是忧虑不安。
“不好了,小主,老爷他…他下狱了!”
雁儿是安府的家生子,老爷指的自然是安比槐,苏曼恍然一惊,猝然想起这个时间段发生的要事。
西北战事吃紧,负责押送粮银的蒋文庆半途上被劫了,他不仅不立即追回,禀告上听,反而临阵脱逃,并且携带走剩下的粮银跑了,此举引得雍正雷霆大怒。
安比槐虽然不是主事之人,但也在此次押送粮银的队伍名单之中,随着蒋文庆一起下了大狱,且不说官帽是否还保得住,性命也危在旦夕。
“爹爹,他如何下的狱?”
苏曼虽然心里一清二楚,安比槐那样胆小懦弱、只会窝里横的男人是没有胆量参与蒋文庆事件之中。
余光瞟了一眼还候在门口的宝鹃,正小心翼翼地支着耳朵听她们话,她不免焦急地问道,神情显得惴惴不安。
雁儿喘着粗气,一五一十把自己得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急得好似热锅里的蚂蚁一般。
“这可怎么了得?小主你好不容易成了贵人,若是老爷此次被定罪,且不说皇上的态度如何,以后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小主你…”
雁儿咬着唇,再也不敢往深里去想。
安比槐若真被定了罪,以安陵容的姿色和位份,在后宫之中也再无翻身之地了,罪臣之女,被人嘲弄踩踏不说,即使有甄、沈二人帮衬,也只能在后宫苟延残喘了。
“我现在就去找莞姐姐!”
此时此刻,即使雍正对她的歌声还新鲜着,苏曼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说得动对方改变主意,毕竟是她的父亲犯了错,再如何推脱解释,也是局内人的辩词。
只有甄嬛,唯有甄嬛,才能帮她解了这次危局,这也是苏曼为何从一开始就与甄嬛、沈眉庄交好的缘故了。
一路小跑至碧桐书院前,苏曼早已香汗淋漓,她顾不上擦汗,进屋见了正在聊天的甄嬛、沈眉庄,眼泪说来就来,大喊了一声。
“眉姐姐、莞姐姐,还请你们帮忙救救我的父亲,他被牵连入狱,现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甄嬛早已把苏曼视为自己人,忙不迭上前搀住了她,柔缓道:“安妹妹别哭了,你父亲到底是什么缘故入狱,你好好细说,我和眉姐姐也替你想个法儿。”
苏曼好似风中弱柳一般,身子摇晃了几下,稍稍止住,把前前后后的缘故说了一通,目光殷切地看向沈眉庄。
“这件事发生在济州境内,我父亲的官司主要由眉姐姐的父亲审问,还请姐姐帮忙写一封家书给令尊,是否能够从轻发落,丢了官也就罢了,千万不要被无端定了罪,丢了命!父亲那就成了冤死鬼了!”
苏曼声泪俱下,演技甚佳,沈眉庄不免心疼她的遭遇,连连点头。
“好妹妹,你且放心,我会家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回济州沈府,父亲他办事向来公正严明,绝不会冤枉了安大人。”
苏曼谢过沈眉庄,眼泪朦胧的看着甄嬛,不免忧虑道:“我自是信得过沈大人的公正,但此事牵连甚广,皇上必然生了大怒,我若是去劝了,估计会被人编排存了私心,皇上自然不会信的,唯有莞姐姐说的话,皇上还能听上几句。”
甄嬛郑重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苏曼这才松缓了神情,由着雁儿搀着重新回了繁英阁歇息,静候佳音。
后来听说皇后最先向雍正为此事求了情,苏曼得知,自是要去请安感激一番。
成不成是一回事,皇后难得关心一个贵人的家事,移动了玉足,废了口舌,她必须感恩戴德,即使知道对方只是做个姿态,并没有起决定性作用。
“小主,用点银耳莲子羹吧,去去心火。”
苏曼打发了雁儿在外头打听消息,此时室内只留了宝鹃在旁侧伺候。
她乖巧地端了一盏莲子羹过来,温言劝慰道:“安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有皇后娘娘和莞贵人帮着周旋,必不会有事的。”
苏曼吁了口气,缓缓自叹:“但愿如此吧。”
正猜想着皇后和华妃都向雍正说过此事,一个主张从宽,一个主张从严,雍正的心里估计也有自己的想法。
甄嬛今日正好被召去雍正屋里侍奉笔墨,应该会把话说得周全,替安比槐彻底解围,苏曼没有多少忧虑,但面上总得装上一装孝女。
“安贵人大喜!”
忽闻门外盈盈然走来一个年岁颇长的宫婢,面容沉静含笑,立于门槛边说道。
“剪秋姑娘来了!宝鹃,还不快快请进来。”
苏曼一愣之后,旋即便是一笑。
“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体面人,有什么话派个小宫女来传就行,何必劳烦姑娘特地前来。”
宝鹃低眉垂眼地给剪秋倒茶,然后立在一边,安静老实地好似一蹲泥胎木偶。
剪秋朝苏曼福了福身,笑得十分和善有礼,语气软和。
“安贵人客气了,奴婢此次前来,是来告诉贵人一件喜事,您的父亲安大人已经被无罪释放,官复原职,皇后娘娘知道您思父心切,得了确切的消息,便遣了奴婢来传话,好宽贵人的心。”
苏曼只作不知是甄嬛对雍正说的一番话起了作用,连忙跪地拜了一拜,感激不尽道:“多谢皇后娘娘大义!”
剪秋眸光微闪,只是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小主福泽深厚,很得娘娘看重呢,这些都是娘娘特意精挑细选给小主,您看可喜欢?”
她这话说得含蓄,却又不难猜。
看着剪秋身后的小宫女捧着的一盒珠宝首饰,苏曼只作懵懂无知之态,除了受宠若惊,就是不断地推辞。
“陵容无貌无德,不敢领受。”
剪秋不免有点失望,暗道:“这安贵人看起来一副聪明伶俐相,怎么就听不懂娘娘对她的拉拢亲近之意。”
“安小主太客气了,娘娘觉得你值得这些珠宝装饰,自有她的用意,你打扮地娇俏些,皇上见了也会喜欢。”
苏曼的一颗心“扑通”直跳,低着头婉拒,眼见剪秋变了脸色,笑意泯然,她才惴惴不安地从珠宝匣子里取了一块镂空雕花的翡翠玉佩,小心佩戴在腰间缠着的墨绿丝绦上。
“请剪秋姑娘见谅,娘娘的厚爱,陵容心领了。”
待剪秋回来,皇后屏退身边伺候的宫女,开门见山道:“如何了?安贵人可是一点就通?”
剪秋苦着脸,如实回答道:“依奴婢所见,这位安贵人貌似有些听不懂奴婢的暗示。”
皇后蹙眉不解:“这话怎么说?”
剪秋瞟了一眼侧门口边隐隐晃动的人影儿,叫了一声:“宝鹃,进来。”
宝鹃躬着身子进来,对着皇后行了屈膝叩拜之礼,瞅见剪秋给自己使了眼色,也不多说其他废话,把苏曼自进宫后的言行举止略略说了一通。
“她既和甄嬛、沈眉庄交好,眼见她二人得宠,就没有一点嫉妒之心?”
皇后深沉的眸光暗了暗,疑问道。
宝鹃摇头,低声道:“安小主并没有嫉妒之举,奴婢偶尔说句挑拨的话儿,也要被她呵斥一顿。”
久久的沉默之后,宝鹃弯曲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浸湿贴在内里的衣衫,浑身不自觉地颤了颤。
皇后摩挲着手指上佩戴的一枚缠丝嵌蓝宝石的赤金戒指,语气低沉,带着几分探究。
“安贵人的嗓子也是无意间受风寒伤了?”
宝鹃不敢懈怠,磕了个头,语气肯定道:“回皇后的话,安贵人是无意受了风寒,这点奴婢亲眼所见,应该假不了,而且,小主很安分,奴婢也找不出她犯错的把柄。”
剪秋挥了挥手,直接令宝鹃退下。
“娘娘,依宝鹃所言,这位安贵人应该没多少心机,暂时无把柄可拿捏,她又和甄、沈二人真心交好,恐怕是…”
她欲言又止,偷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皇后。
“且看看吧,安陵容也不是最出色的一个,明天也该和皇上说说,行宫里伴驾的妃子太少了,正好可以把淳常在接来,她年岁不小了,容貌家世也不错,也是时候侍寝了。”
皇后意味深长道,嘴角的淡笑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只余一抹清冷若冰雪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