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窗前墙角外摆放的几盆金桂的瓣落微微摇曳散落,空气若有若无弥漫着一股沁鼻浓郁的怡人芬芳。
苏曼冥深深吸了一口,早早起了床,她选了一件浅紫底色绣着桃花的织花旗装,蹬上了花盆底绣花宫鞋。
宝娟端了银盆过来服侍她洗漱,然后由雁儿接手扶着苏曼坐在梳妆台前,细心伺候着她梳了小两把子头,这是清宫里妃嫔最常见的寻常发髻。
雁儿昨夜与苏曼彻底交心,自知小主初进宫位份不高,自是要谨小慎微,低调为主。
她微微细想,熟稔地从妆奁盒子里拿出一支成色不错的赤金扁钗,斜插于苏曼鬓角右侧,又在左侧插了枝浅红的杜鹃花,耳环挑了一对质地晶莹的碎珠流苏环,如此既不会华丽张扬,也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很符合小主答应的身份。
“小主,您吃点粥点再去吧,时辰还早。”
宝娟从外头几步走了进来,声音轻快地吩咐小宫女提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早膳盒子,从里面端出来细米白粥和几碟小菜,还有三四样格外精致的小点心,盈盈然望着苏曼,周到又体贴。
“你这丫头倒是勤恳,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我吃两块糕点即可,剩下的你们拿下去分了,待会去皇后宫里觐见请安,宝鹃陪我去,雁儿留下来看家吧。”
苏曼随意捻起一块白玉般香软的糯米糕,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笑吟吟地望着宝鹃说道。
“是,小主。”
雁儿和宝娟福了福身,齐齐遵命,后者嘴角不易察觉地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苏曼只作没发觉,意味深长地瞅了眼颇为淡定的雁儿,心里不由满意了几分,这丫头还算沉得住气,不负她之前的谆谆教诲。
临到出发去景仁宫,在半路的一条狭道上,苏曼不可避免地又邂逅了夏冬春,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出挑,橘黄底色绣芍药花的宫装,显得她的面容红润,娇艳夺目。
夏冬春傲然地扫了一眼苏曼,甚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故意轻弹了一下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习惯性的出言讽刺。
“哎哟,不愧是最末等的安答应,看看你的衣料,再看看本常在身上穿的,这可是皇后亲赐的苏杭绸缎,单从这点也能看出人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这次合宫觐见,苏曼自然是想着低调点,隐匿于众人之间小,穿的衣料并不名贵,却不料成为夏冬春攻击她的一点。
苏曼淡然浅笑,身板微挺,声音清脆地回击道:“常在姐姐安好,如果妹妹没有记错的话,官女子应该才是最末等的,姐姐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牵强,更何况,能够一起被选进宫侍奉皇上,都是自家姐妹,何以这般分三六九等,伤了姐妹间的和气,毕竟常在姐姐上头还有贵人和其他高位嫔妃呢。”
夏冬春倏地面色微青,她没想到一直装鹌鹑的苏曼胆敢反驳她,忍不住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怒道:“安氏,你居然敢还嘴,莫不是以为皇后娘娘会护着你不成!”
苏曼笑意不改,不卑不亢道:“陵容不敢,皇后对夏姐姐的青眼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护着的也只是姐姐你,怎会是妹妹呢?”
夏冬春被堵得一时语塞,好似刚伸出去的铁拳直接捶打在厚厚的棉花团里,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脸色涨红,还夹杂着几分傲慢和轻视。
“你晓得就行,皇后娘娘怎么会看得上你这样小眉小眼的答应呢!”
一语话毕,她已然败了好心情,不想再多和苏曼废话半句,嫌恶地扬了扬脸,带着随侍的宫女大步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小主,你也太好性子了,夏常在太过猖狂了,总是和您过不去。”
眼见着夏冬春的身影走远了,宝娟忍不住鼓起脸,愤愤不平道。
“算了,不用放在心上,夏氏毕竟是常在,我只是个低微的答应,受点委屈也是情理之中的。”
苏曼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
宝娟抿着唇不再多言,面对苏曼,她莫名的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感。
这位安答应既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柔弱感觉,但反驳起人来也是掷地有声,丝毫不见怯弱之态,不惹祸,不逞强,还有自知之明,但也不是全然的忍气吞声。
因着耽误的时间过多,苏曼没再多做停留,加紧了步伐,作为低阶答应,苏曼自然是没有坐辇可乘,一路行至景仁宫门口,额上不免沁出几缕薄汗。
在外面候着的太监恭敬地将苏曼迎了进去,内殿来了泰半的妃嫔,大多都是围着皇后身边奉承凑趣儿,看似气氛融洽,相亲相爱。
空气里萦绕着清甜的瓜果香气,没有一丝香料的气息。
苏曼规矩地移步上前,给皇后屈膝请了安,后者蔼然微笑,点了点头,似是受了她的礼。
她不敢再杵在原地,往乌压压的妃嫔后头走过去,保持着答应该有的谦卑和礼仪。
此次的请安事宜并不复杂,只是华妃的姗姗来迟和威压着实令人心慌。
苏曼作为最底层的小透明,自然不会招引华妃的火力,只是低眉顺眼地瞅着甄嬛和沈眉庄被刁难,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
华妃的美无疑是霸道张扬的,浓艳妖娆犹如开得正盛的红芍药,衬托得流光溢彩的华服也黯然失色,更不论她下首的丽嫔和曹贵人,二人简直成了灰扑扑的暗桩。
这次选秀上来的宫嫔,甄嬛和沈眉庄是最出众的两个,前者清丽脱俗,恰似海棠初绽,后者秀雅端庄,有风中名菊的傲骨,怪不得华妃看她们最不顺眼。
临散场后,苏曼原本想站在不显眼的地方看看热闹,哪知夏冬春上前挑衅讽刺沈眉庄“邀买人心”之后,居然把眼风扫到她这儿,嘴角还勾起一抹讥笑。
“沈贵人宫里的好东西多得装不下,分给我是没必要的,若是分给安答应的话,保不准会让对方感激涕零呢!”
这话刚一落音,苏曼立即变色,脸色不比沈眉庄好看多少,她已经没和甄嬛她们走到一块,居然也被夏冬春牵扯进去,还这样明晃晃地被对方肆意嘲弄。
叔可忍,婶儿不能忍!
苏曼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面色窘迫地紫肿起来,夏冬春当真是作死啊,若是此时她默不作声,忍下这份莫须有的屈辱,日后自己肯定会当做软柿子被人捏,还会落得一个“懦弱可欺”的名声。
“夏常在,沈贵人一番好意被你糟蹋误解,实在不该,也不知常在姐姐的家教师承何人,连话中好歹都听不明白,见识如此的粗陋浅薄,真是令人咋舌啊!”
苏曼可不是原主安陵容,寒碜人也要绕几圈,她料想华妃应该在不远处盯着夏冬春,不由直截了当地嘲讽了一番,登时令夏氏脸皮紫涨,恼火不已,扬起手就要扇过来。
甄嬛和沈眉庄也是一愣,错愕之下却见夏冬春扬起的手忽地一垂,发出一阵痛呼之声,原来不知何时华妃近身伺候的内监总管周宁海冷冷地钳住她即将挥出去的手。
“夏氏,你好生猖狂,天子内苑,你居然敢当众掌掴妃嫔,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嘛!”
华妃被颂芝小心扶着,袅袅娜娜缓走上前来,斜睨着早已面无血色、不停求饶的夏冬春,妩媚的凤眼满是冷冽的锋芒和戾气。
苏曼低下头,暗松了口气。
华妃果然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