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空出现一丝鱼肚白那一刻,刀疤红长出一口气。
又过一天。
这一天注定不能安静的度过。
天色刚蒙蒙亮,就有村民陆陆续续往这边的客栈的道路上边上——
倒夜壶。
天色大亮时,一群村民聚集在客栈门前指指点点,说着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吃过早饭,族长又带着人来了。
这一次带来的还有孩子,哭的眼睛都肿了的孩子。
“红姨,我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
孩子哭着说,
“我知道我们这样做不对,可是,他们是外人啊。怎么可以和我们比。他们只是路过的客人。你只要不让他们住在客栈就行了。又不是要杀了她们。”
虽然这个孩子这么说,但是太平村的人都明白。不让他们留宿客栈,就等于让他们去死。
虽然这一次的客人却未必会死。
太平村的人就是这么想的。
这一日日的来客栈坐着,也是在逼刀疤红这样做。
老板娘冷笑着说:“别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刀疤红摸了一下额头的刀疤,思绪瞬间回到从前。
三百年前,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金秋。
她也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父母。更不知道何为亲人。
她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她以为这些太平村的人就是她的亲人。
直到那一夜,她才知道,她不过是他们养的一个肥料——在魅妖没食物可享用的时候用来投喂魅妖的肥料。
那一天,那一任的族长给他送去了最美好的食物。
族长夫人亲自为她换上漂亮的衣服。
还一口一个乖乖,宝贝儿,心肝肉的叫着。
给她喝了人生第一杯酒!
那玩意儿,辣吼吼的,一点都不美味。
一口下肚,呛出眼泪的情形至今记忆犹新。
就连那些平日里看到自己就觉得晦气的人,那一天也还是很亲切的。
在族长夫人的“关切”目光下,她忍着火烧喉咙的疼,把那酒喝完了。
醉眼朦胧之际,看到族长夫人松了一口气。
她众望所归的醉倒了。
她不知道那天夜里,那一任的老板娘——她的师父是如何在魅妖的口中夺回来她的小命。
只知道,从那一日起,她的额头就留下了这个疤。
她的师父把自己关在屋里九天九夜。
她在客栈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直到体力不支昏死过去……
醒来后,就听到了族长夫人尖着嗓子在在客栈门前叫骂。
那个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女人,披头散发,变作了村里最泼的泼妇。
脑袋昏昏的她听不清具体是什么,却有一点她记住了:
拿她的命,换魅妖的沉睡。
虽然,那沉睡只有短短的一百天。
族长夫人骂了她师父一天,晚上就走了。
那天晚上,她不想窝在客栈里。她想出去走走。
她知道太平村不太平,也知道晚上不可以出门。
可是,她忍不住了。
她想知道为什么。
入夜之后,她悄悄的走到门前,把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可以容下她瘦小身体的缝。
刚刚迈出一只脚,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身后袭来。
她倒飞着落在师父门前。
一门之隔,传出来师父虚弱的声音,
“孩子,想知道真相,爬上屋顶即可。”
那时的她很天真,真的以为她可以爬上屋顶。
后来才知道,那是师父分出一丝灵力托她上去的。
她看到了最受人尊敬的族长,怀里抱个穿着新服的孩子,从村里走到村头的小桥上,走到桥边,毫不犹豫的将那孩子丢进河里。
那天之后,再也没见过同样失去双亲的玩伴。
刀疤红将思绪收回来,冷冷的看着这个所谓的孩子。
又看了看楼上,那个出手阔绰的小豹子,应该是师父想要等的人吧。
可是,师父不在了。她死在了那个与魅妖对抗的夜晚。
全村的人,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救。
今天,她也不救他们!
哪怕刀兵相见!
“抱歉啊,我没想过为你们改规矩。”老板娘走过来,在族长耳畔说道,
“别逼我说出你们的秘密。”
族长站起来,却不敢骂她。
他看了看刀疤红,笑了,眼底是淬了毒的阴寒,他同样压低声音,
“刀疤红,你若是不肯。别怪我们扒了你师父的坟!我是个什么东西,你很清楚。说到做到。”
“你!”
老板娘冷笑着看着他,太相信他说的话了。
师父活着守护着太平村,死了也要被他们利用!
这样的太平村还有守护的必要吗?
可是,让师父死了都不能安宁。这个她做不到。
“让我想想。”
老板娘退了一步。
族长步步紧逼,“今天晚上必须给我答案。”
老板娘忍住宰了他的冲动,咬着后牙槽回答:
“明天给你答案。送客!”
老板娘飞身坐回柜台里,整个人因为愤怒而身体发抖。
族长的目的达到了。他本来就不指望她立刻答应他。若是她答应了,她还是刀疤红吗?
店小二立刻操起扫帚,怒气冲冲的赶人,
“走,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都滚!”
“统统的滚出去!”
众人在笤帚的驱赶下,狼狈的逃出客栈。
他们不相信刀疤红会赶客。
他们想把她和她们一起献祭。
这些天的一切行动,只是为了让她疲乏。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些天他们就是和族长这么商量的。
魅妖不就是吃人吗,吃谁不是吃。它吃饱了就会陷入沉睡。它睡着了,整个村子的村民就可以继续过着太平的日子了。
更何况,刀疤红是个修行者,她的肉一定蕴藏着更多的灵气。加上那两个小白鹿……也许,这一顿饱饭之后,魅妖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
午饭后,老板娘敲开了王玉琪的门。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骑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小豹子靠在门框上,阳光照在她身上,红色的衣裙更加明艳。
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王玉琪,眼神空洞,瞳仁里是没有焦距的,眸光却还是瞥了瞥窗外那处小河里的倒映着的太平桥的剪影。
王玉琪依旧坐在窗前,眼睛看向小河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她知道她想说个很长的故事。还是一个从小孤苦无依,没有得到一丁点的人生温暖,再一个生与死,利与弊的衡量下,机缘巧合或者是某人突发善心出手相救,再然后历经苦难的血泪成长史。
这样的故事,在小师哥的议案君策里多得不胜枚举。
最主要的是那家伙有权请求军部的人给他选一个助手——帮助他尽快处理这些议案的助手。
紫宸嫌他麻烦,又不能驳了神帝的面子。这个倒霉差事,他想都不想就丢给了我。
原话是:“你晋级考试的成绩单都出来了。留任军部。毫无悬念的晋级成功了。现在我们忙,没时间看护你。他闲的装死,你不去他那里走一趟,他怎么能死回来。”
“还有啊,别跟我说你不认得他。更不要跟我讲条件。你只要记住:他的事就是你的任务。他若是没事烦扰军部,你就是任务成功。反之,你懂得。军中无戏言。立刻找他去。”
“你是自己努力找他 ,还是把他家天捅破了,让他找你。都不要跟我说。”
“我在军部对外宣称:你休假了。”
“你是她的小师妹,在他辖下应该有些特权。”
“特别提醒:别让人家提溜着耳朵撵回来。”
“不用太早回来。我很忙,没时间照看你…”
………
想起来临行前,紫宸那张臭的不能再臭的脸,王玉琪笑了。
笑得很幸福。
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这样责骂的训词了。
收回思绪 ,回到眼前,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在她第一眼看到老板娘的时候,就决定了给她选择权——生死祸福,全凭她的选择。
既然给你留了选择权。就不该再来麻烦我。
你想说一个凄婉的故事打动我。
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听故事的准备。
你拿了我的钱,不想为我办事。还要假意惺惺的给我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戏码。
真是幼稚。
我更不想节外生枝,我自己已经麻烦缠身了。不能再有麻烦缠身的队友了。
与躲在阴暗河底的魅妖相比,老板娘是个好人。可是,这样的有对比面的好人,我不想帮她。
老板娘可怜吗?生在这样的太平村,她不可怜。
她遵循着这里的生活规则过活,也要受制于规则。
天道规矩,不是我可以改变的。
当然,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还没有资格让我动用他的权力为你保驾护航。
这天下的可怜人多如牛毛,是无论如何都帮不过来的。
这天下姓沈。就我那个心眼多如天际繁星的小师哥,指不定早下一盘什么棋。没见到他人之前,我不会把自己送入这乱局之中!
更不做那浑水摸鱼的入局人。
王玉琪打定主意,无论她说什么,一律拒绝。
屋子里静的只剩下风吹过境的声音。
良久之后,
老板娘首先打破沉寂,
“嗨,小豹子,我叫刀疤红。”
王玉琪微微转身,唇角微扬,淡淡回答:
“不想听故事。”
就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坚强的刀疤红哭了,呜呜呜呜……哭的像个孩子似的。
这句话她的师父也说过。
还是在她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说的!
王玉琪摇头,接着说:“没有朋友的人是没有权利哭泣的。”
刀疤红哭的更凶。
身子顺着门框秃噜下来,嚎啕不停的哭声很快传到了柳小俏房间里。
不明真相的柳小俏急忙赶过来,就看到了我眼前的一幕。
这还是那个凶巴巴的老板娘吗?
哭的这么惨,一定是……不,小呆子才不会随便欺负人呢!
越过刀疤红,柳小俏小心翼翼的走到窗前,把看风景的小呆子的脑袋用手轻轻的捧着转过来,而后,小声说:
“说谎不是好孩子。她咋了?”
王玉琪一脸无辜的看着她,认真的说:“不知道。”
柳小俏把自己的脸凑上去,和她面对面,眼对眼,再近一点,鼻尖就要碰到鼻尖了。
王玉琪依旧是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
吸,
呼,
刀疤红终于停止了哭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而后,就那样骑坐在门槛上缓缓说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的声音有哭泣后的沙哑,她揉了揉鼻子,笑了,眼里还嗪着泪珠。
这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柳小俏:“……”她说了。我信了,我就是想让她问一下你原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王玉琪:“……”我都说了不知道。她想哭就哭呗。有啥大不了的。哭又不需要理由。
刀疤红抹完一把眼泪,又一把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
擦不完,那就不擦了。
柳小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了,松开小呆子的脑袋,一手按在小呆子的肩头,一手下意识的护在她的脑后,讪讪的说:
“老板娘,你可以继续,就当我们是空气。”
“嘻嘻嘻,小蹄子,用你教我啊。”
刀疤红瞬间假意破涕为笑,眼里含着泪,脸上带着笑,大嗓门又回来,
“老娘当初坐镇客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想着投胎成男成女呢!”
“我想离开这里。”
“带上你们。”
“今天晚上就走”
“因为我答应他们,明天晚上给他们答案。”
刀疤红一口气说完,歪头看着造型古怪的二人,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捎带着打趣道:
“两位,这是要做什么?”
柳小俏急忙起身,顺势收回自己的手,慌乱退后一步,脚步未站稳,踉跄一下,王玉琪伸手握着她的指尖,轻轻一拉,柳小俏这才稳稳的站住脚。
站稳脚的她还不忘记给她一个奖励的笑脸。
她松开了她的手,若无其事的看向老板娘。
徐徐开口,
“走之前你和他们算一下账吗?”
“一是你师父的生死之账,二是你自己的屈辱之账,三是那些无辜之人枉死之账。这三个账算完了,你若是还有决心要走,我带你走。”
“想好了吗?想好了再来找我。”
“现在,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老板娘失神片刻,看着王玉琪的眼满是不可置信:这样就成了?
不用我说一堆废话,讲一个震撼人心的悲壮故事?
她怎么知道我的过去,我记得我没说过。
透视眼?
天眼通?
还是……
正在刀疤红猜测不定的时候,王玉琪指指窗外。
刀疤红一跃而起,璇身趴在窗台,顺着王玉琪手指的方向,左顾右看一番,除了村子里那些低矮的草房,就是族长家的三层木楼,那木楼终年挂着厚厚的窗帘。
听老人们说,只有历代族长才有资格进去打扫。
哦,
我知道了。
刀疤红笑了,还没开口就被柳小俏给怼了:
“大姐,不是让你看风景呢。你是不是该去族长他家干点什么呀!傻不傻呀,那么多村民被魅妖吃了去。族长咋就没事?”
“他的肉不香啊。还是他比:比别人法力高强!”
“说不定这一切就是族长的阴谋!”
“你去不去?”
柳小俏这一下很得意自己看了足够多的网络,不然哪有这些奇怪的想法。
切不管他是真是假,糊弄过去再说。
万一是真的,那多长脸啊!
刀疤红先是一愣,接着沉思良久。最后,一跺脚,飞身离去,空中飘来一句:
“等我消息。”
“会飞了不起啊!”
柳小俏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趴在窗口嘀咕一句。
猛然想起来什么,惊恐的看着小呆子,
“我是不是闯祸了?当然是我多嘴……祸从口出吗,说那多干啥!”
王玉琪打个哈欠,起身走到床边,侧身躺下,淡淡的说:
“我小憩一会。她都说了:等她消息。”
柳小俏陡然转身,小跑着来到床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王玉琪,
“小呆子,剧透一下行么?……就是预先推算一下结果。”
王玉琪慢慢的合上眼睑,懒懒的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