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安稳了没多久,高晞月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眼看着就不行了。
是什么加重了她的病情?
是视若姐妹的富察琅嬅的背叛,还是“丈夫”弘历的无情,亦或是对被害之人的心虚亏欠?
没有人知道真相。
让继后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高晞月居然会派星璇到延禧宫,请她去咸福宫见最后一面。
海兰挺着肚子拦住不让:“姐姐!高贵人狠毒成性,又行至穷途末路,谁知道她会对姐姐做什么?姐姐万不可去啊!”
惢心等一众宫人也帮着劝阻,一致认为高晞月不可信任,只有星璇眼泪汪汪地不停祈求。
眼泪,在继后这儿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平心而论,她并不想去见这个几次三番试图置她于死地的女人;但想到孝贤姐姐曾经嘱咐过,原主如懿最喜欢在每个嫔妃离世时前去进行临终关怀,还套出了不少关键信息,她犹豫着还是去了。
去的时候带上了春婵和澜翠,让她们偷偷藏点防身的东西。
这个高晞月,说是病弱,倒台前却整日风风火火的,看着能倒拔垂杨柳,她可不敢赌。
……
一进咸福宫,恍如隔世。
庭院里的风铃与孔雀都已消失不见,华美的陈设布置也都不见踪影,门户萧索,宫人们懒懒散散的,只有星璇边抹泪边把她们带到了内室。
内室一片暗沉,毫无往日奢华富丽的气象。满屋子都是药味和灰尘,高晞月静静躺在床榻上,窗外阳光明媚,五月已是隐隐的热意,她却还盖着一床棉被,把自己紧紧包裹住。
她确实被病痛摧残得不成样子。
望着眼前素面朝天的病人,继后很难把她和印象里那个高傲骄矜的贵妃娘娘联系到一起。
“高贵人。”她轻声唤道。
这声音在空气中轻轻振动了下,传入高晞月的耳朵里。
她睁开眼,吃力地爬起来,朝继后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来啦……”
杯中的水已经凉了,星璇乖觉地去倒热水。
高晞月咳嗽几声,有些痛苦,脸上却笑意不减:“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我确实不想来。”
继后快言快语,戒备地瞪着她,看到了凳子也不敢坐下。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了吧。”
“你的脾气变了很多。”
高晞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从前的如懿,从前的青樱,都不是这副样子。病了这么久,我不禁有些怀疑,你到底是谁。”
哟。
这个时候倒是有点“聪慧”的迹象。
早干嘛去了。
“高贵人,你糊涂了,咱们也不算友爱,何必对我的闺名如此执着呢?”
继后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其他。
“呵呵……呵呵……”高晞月低头苦笑,神色凄楚,“是呀,咱们同日进宝亲王府,从那日起就结下梁子了……你,你过来,我要把我这些年做的坏事、错事,通通告诉你……”
“不必了,我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剩下那些我没兴趣,也就没必要知道。”
继后冷冷打断了她,蹙起娥眉:
“你有这闲心追忆往事,还不如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这样才对得起生你养你的阿玛和额涅,也对得起你这三十年来的人生。”
顿了顿,又道:“你可是琵琶国手,还没个徒弟就走了,这一身的技艺岂不白费?”
“琵琶?会弹琵琶有什么用……我现在既无宠爱,又无子嗣,视为姐妹的皇后也对我冷眼相待,我总不能,整日只跟着琵琶过吧?”
高晞月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娴妃刚才的话似乎触动了她心底的某个地方,竟强撑起精神说了一大通话:
“那个装了零陵香的镯子……我视它为金兰契的象征,日日夜夜不肯离手,可是……可是,就是这个镯子,害得我十几年来都未有身孕……”
“她为何要这般对我?我对她忠心耿耿,鞍前马后,从不敢有二心……我,我就是想要一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两行清泪顺着她枯瘦的脸颊缓缓淌下,高晞月悲伤得不能自已,颤抖的嘴唇哆嗦了半晌,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就是原因啊,高贵人,你还不清楚吗?”
明珠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悲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其不慈,怜其不悟。
“如果真的是朋友,又何尝说起‘忠心耿耿’呢?这个词是对奴才,对宠物,对臣属,唯独是不能对朋友使用的。”
“你们的地位从一开始就不平等,又何来的友情呢?她心心念做一名正妻,你在她眼里终究只是小妾,并不是能与她平起平坐的人。”
“你以为她给你放零陵香是背叛了友情吗?不,那是正妻对小妾的敲打与警戒,”
高晞月猛地抬起脸,目眦欲裂:
“你胡说!咳咳……胡说……咳……琅嬅姐姐心里是有我的!她,她……我和她是朋友,是朋友!”
说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茉心哭着给她拍背顺气,而继后只是冷眼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高晞月才喘匀气息,她慢慢抬起苍白的手指,颤巍巍指向继后的脸,每一个字都几欲撕心裂肺:
“你……你……你这个被陪嫁侍女背叛的女人,难道比我,比皇后都更懂情谊吗?别假惺惺了!”
“阿箬的背叛,我确实有不可推诿的责任,被她背弃,也算我自作自受。”
令高晞月没想到的是,继后对她的指责竟一口应下,毫无搪塞之意。
“正因如此,我才能轻而易举地读懂你和皇后之间真正的关系。她或许确实想过以姐妹之礼待你,但最终还是站在了正妻的立场上,而你也甘于做她的打手,这就是矛盾的来源。”
“高贵人,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可就走了。也省的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心惊胆战的,对彼此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