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谈话走出长春宫,关思柏已是魂不守舍,步履虚浮。
富察夫人倒是笑容满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冷不防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一队仪仗。
看这步辇和宫人的数量,被撞的那一方起码也是妃位,关思柏欲哭无泪,只能老老实实躲在富察夫人后面,眼巴巴看着她冲锋陷阵。
步辇上的女子约摸只有二十出头,肤白如雪,眉蹙春山,眼含秋水,整个人宛如萼华绿梅,美玉翡翠,穿着素净而不失得体的宫装,沉静地散发出温润光华。
她大约猜到这是谁了。
富察夫人直挺挺地站着,瞅着轿子上的女人,皮笑肉不笑:“臣妇觉罗氏,请娴妃娘娘安。”
关思柏跟着行礼:“臣妇苏完瓜尔佳氏,请娴妃娘娘安。”
原来这就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娴妃。关思柏暗暗比较着眼前恬静温婉的娴妃,和长春宫里憔悴消瘦的皇后,心中忽而有些可怜富察琅嬅。
明明只差了七岁,却被这吃人的深宫,活生生消磨成那般衰老的模样……
本以为富察家与娴妃虽然交恶,应该也不至于连面子功夫都不维持,谁知关思柏刚刚抬起脸,便听那步辇上遥遥地传来一个女声:
“苏完瓜尔佳氏?敢问阁下可是大诗人关思柏?”
“回娘娘的话,正是臣妇。”
她微微向前一步,对于“大诗人”这个称赞又羞又喜。
那素装女子像是看见了什么宝物一般,挺直腰肢,明净澄澈的眸子望了关思柏一眼,满满都是遮掩不住的欣赏:
“早问关大诗人才情裴然,今日一见,果然气质卓群,有大家风范。”
“娘娘谬赞了,臣妇愧不敢当。”
有富察夫人在身侧虎视眈眈,关思柏不敢过多攀谈。那娴妃娘娘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状若漫不经心地瞥了富察夫人一眼,笑容里的真诚也减了些许。
“适才是我的下人没有看路,冲撞了二位夫人,还望海涵。妾身宫中还有要事,就此告辞了。”
说罢,朝距离最近的宫女点了下头,宫女会意,让太监们接着抬起步辇,向东侧走去。
趁此机会,关思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但见那为首的大宫女脖子上缠着一圈纱巾,装扮与众人不同;再想看清些时,人已走远了。
传闻这娴妃娘娘曾被陷害进冷宫,关键时刻,是她的贴身大宫女以簪刺咽喉,用性命为主子做抵证。看那宫女脖子上缠着纱巾,想来是为了遮掩喉咙的疤痕。
而陷害娴妃娘娘的幕后黑手,则是……
关思柏悔得肠子都青了。
望着娴妃远去的轿辇,富察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瞧她那得意洋洋的张狂样子!若不是素练一时失手,如今还轮得到她耀武扬威?”
“素练”这名字耳熟,好像就是戕害嫔妃被枭首示众的那个。
——不是你这怎么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
皇后的陪嫁丫鬟在宫中肆意妄为,就算能闭上眼硬说没有皇后的背后授意,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关思柏感觉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很陌生,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
“走吧,纳兰夫人,趁着天色尚早,咱们去你府上见见你家四妞儿,也好商议一下未来的入宫计划。”
她亲热地挽起关思柏的手,笑容满面,殷勤周至,后者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捕兽夹死死咬住的羔羊,为了一点点青草,赔上了全部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