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匆匆忙忙赶到储秀宫时,大火已如脱缰野马般无法控制,甚至蔓延到了旁边宫殿。
哭声响彻天地,一片混乱中,意欢被抢救下来时,只剩下了一副枯骨,储秀宫也变得面目全非。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耀在一片断壁残垣上。
嬿婉站在高晞月身边,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眸光清冷,淡淡道:“娘娘可看到了,妄求不该妄求的东西就这种下场,您放不下的那些,如今也该放下了,要不然到头来只会害了你自己,还有……”。
她目光一转,落在了高晞月高高隆起,即将临盆的肚子之上:“您腹中的皇嗣。”
高晞月闻言,惊恐地看向嬿婉,那张平日里,明明司空见惯的脸,此刻却显得深不可测。
嬿婉说得对,自己该醒了,自从父亲听从她的建议退出朝堂,自己再得皇上盛宠,宠爱一度空前绝后之后,自己竟然生了妄念,觉得这真是浩大的宠爱,或许有一丝爱和真心……
思绪到此,她又想到了意欢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弘历,顿时遍体生寒。
身子一软,放在嬿婉手臂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泛白的骨节可以看出她的心慌与恐惧。
浑浑噩噩地被轿辇抬回咸福宫,高晞月缓了好一会儿神,才吩咐内务府安置、修补。
而比她更惶恐不安的还有琅嬅。
长春宫。
刚刚摆脱时疫的琅嬅,身体本就还在虚着,脸色苍白,常常咳嗽不断,而在让素练和赵一泰打探储秀宫意欢自焚之死的真相后,身子更不好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就是聪明人,更何况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自己的枕边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否则,前头之事她怎会如此惶恐?
甄嬛得知后,则重重地叹了口气,扶着福伽的手去了安华殿……
养心殿外,兵部侍郎还在跪着。
几个时辰前,得到宫中确切消息——女儿自焚之后的兵部侍郎本就吓坏了。
又被传召,整个人都惊了一身冷汗,跪在养心殿外只等弘历一声令下,再进去。
可他等啊等啊,都下朝了也没能等来。
硬生生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天。
深夜的紫禁城仿佛一头巨兽一般,犯了错的兵部侍郎,一天未进食也未喝一口水,身体和内心的双重煎熬让他如倒入热锅中的油一般……
跪着的膝盖更如万千毒虫啃噬一般刺痛无比,女儿的去世,他已经来不及悲伤了,他现在更害怕的是皇上迁怒,他乌纱帽不保是小事,若是牵连九族,那便完了!
秋风萧瑟,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终于,门开了。
进保走到了他面前:“大人请吧——”。
这一声让兵部侍郎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只要皇上还愿意见他,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忍着刺骨的疼痛起身,三番两次差点摔倒在地,但他都忍住了,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养心殿,再次跪了下去。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头磕得实诚,可弘历视若不见。
他只能一直趴着。
直到上首传来弘历阴翳地声音:“你养的什么女儿啊!?”
紧接着一个砚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的乌纱帽立刻掉在了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微臣有罪!”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这些事他还未来得及打听,也许他有机会打听的,可是自进宫以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若是打听,那才是真正的将他整个家族推到了刀下。
而弘历听他这一声告罪,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暴怒了。
“你还知道自己有罪!你养的什么女儿啊?!竟敢在宫中自焚,让朕颜面何存?她如此决绝,定是你平日教导无方!朕的后宫竟出了这等丑事,你兵部侍郎难辞其咎!”
鲜血混着汗水流下,兵部侍郎此时此刻痛苦不堪,可是他却不敢去擦,只能一个劲儿的磕头:“微臣教女无方,微臣有罪!恳请皇上责罚!”
养心殿内一片死寂,直到良久之后,弘历才出声:“你连家中之事无法管教,叫朕如何相信你能为朕为天下百姓做事?!兵部侍郎即日起,官降二品!闭门思过三月!滚!”
“微臣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歹命是保下了……
宫中的人本就是人精,意欢自焚一事,许多人心里都有猜测,倒是安分了许久。
高晞月一如既往地得宠,只不过比起从前,她如今眼神更加清明……
唯一的期待,除了那个位置就是腹中的孩子,到冬日第一场雪落下时,咸福宫传来了一声疾呼——
“贵妃娘娘破水了,快去叫接生姥姥和太医!!!”。
咸福宫顿时忙作一团,宫女太监们来回穿梭。
高晞月躺在榻上,痛苦地呻吟着,额头上布满汗珠。
“啊!!!好疼!本宫好疼!!!茉心茉心!!!”
接生姥姥和太医匆匆赶来:“皇嗣还未出来,娘娘省些力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高晞月的叫声越来越虚弱,终于,在盆接着一盆血,水端出寝殿之后。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紧张的气氛,高晞月生下了一个女儿。
消息传到弘历那里,他的脸色稍缓,毕竟皇嗣的诞生多少缓解了意欢自焚带来的阴霾。高晞月看着自己的孩子,心中涌起一股希望,她知道,不论是为了这个孩子还是高家,又或是她自己,她都必须更加谨慎地在这宫中生存下去。
从田姥姥手中接过软软糯糯的小糯米团子,高晞月虚弱的脸上满是慈爱与幸福。
她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小脸,那细腻的触感让她心中满是柔情。
就在这时,孩子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她的食指,母子连心,她眼眶中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而这一切,她都要感谢一个人……
她看向嬿婉,眼中的感激不似作假。
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嬿婉的陪伴与提醒,让她在关键时刻悬崖勒马,没有嬿婉,就没有她的现在。
而如今,这个孩子的诞生,更是让她对未来有了新的期许。
她知道,以后的路或许依旧艰难,但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坚强起来。
而嬿婉看着高晞月和孩子,笑容不达眼底,只是上前为她轻柔地擦去泪水:“恭喜娘娘,喜得公主~奴婢听人说,月子里最忌风忌大喜大悲,公主平安,娘娘可安心了”。
“嗯。”高晞月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还没赏赐接生姥姥和宫人。
手一挥。
接生姥姥都得了整整八十两,其他宫人们少的也得了二两。
太医也包了红包,整个咸福宫一片喜气洋洋……
而与咸福宫不同,长春宫中,一片死气沉沉。
自从听说高晞月破水之后,琅嬅便睡不着了。
苍白的脸上眉头紧蹙,璟瑟在一旁陪着,满脸担忧:“皇额娘,您是不是担心贵妃生了皇子,父皇——”。
“璟瑟!住口!这种事岂是你一个女儿家可以胡乱猜测的?”琅嬅厉声打断她的话,却因情绪激动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璟瑟见状,吓得脸色发白,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认错:“皇额娘,您别生气,儿臣知错了……”。
琅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外面,紧锁的眉头中间的忧愁昭示着她此刻的担忧。
璟瑟看着她这样子,实在是见不得她劳累忧愁,正想宽慰她,却听见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回头看去,是素练急冲冲地从外头回来。
想着主子的担忧,素练正想说什么,目光却瞥到了目光如炬的璟瑟,下意识地看向琅嬅。
琅嬅咳嗽了两声,拉过璟瑟的手:“本宫没事,你快回去吧。”
璟瑟虽不想离开,但知道皇额娘有事要说,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儿臣告退。”
而她刚一离开,素练便道:“娘娘放心,是公主。”
闻言,琅嬅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可一事没了,还有一事。
她担忧地看向素练,声音有些哽咽:“你说本宫还能有嫡子吗?”
素练看着她这样一脸担忧,但还是劝慰道:“等到身体好了,再让太医来好好调理一下,肯定会有的。”
琅嬅却只是惨然一笑,又剧烈咳嗽了两声:“咳咳咳……本宫这身子是好不成了,而且皇上,皇上……”。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素练却明白,整个长春宫也都明白,皇上怕是已经厌弃了皇后娘娘。
否则,怎能当着宫女们的面让娘娘跪安?
素练不明白,明明是没影的事,皇上为何要如此对待皇后娘娘?
可再一想到之前盛宠到琅嬅都要避让的如懿如今的下场,还有刚死了不久的意欢,脸都白了。
张了张嘴,只说了一句:“娘娘,富察氏还靠着您呢,您要保重身体啊。”
她这么一说,琅嬅咳得更厉害了:“咳咳咳咳!!!本宫已经为富察氏耗尽了心血……”。
似乎为了验证她这句话一般,宫中很快便有了新的妃子,正是富察氏的女子,虽只是旁系的庶女,位份不高,但到底摆明了富察氏这是已经抛弃了她!
怕她死了,富察氏在后宫之中没有依靠,在皇上身边无人,想要踩着她上位!
而她这一猜想,很快便在富察夫人进宫时得到了验证。
“皇后娘娘,您也别怪妾身,富察氏不能没人。”
“母亲!!!”琅嬅咬唇看着之前这个保养得宜的妇人,脸色苍白,双眼含泪,那样子好不让人动容,可是却没有让富察夫人有半分松动。
“娘娘叫妾身有何用?而且,不论是富察氏还是妾身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在帮您不是?您虽不得宠,可好歹还是皇后,但总得有人帮您笼络皇上,这样才能保住您在宫中的地位。”
富察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有了不悦,而话锋一转,她又叹了一口气,旧事重提道。
“说起来,娘娘要是听我的话,如今岂会落到这种地步?我一直让娘娘要有些手段,有些手段,可娘娘优柔寡断,不成大事……”。
话到此处,富察夫人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琅嬅一脸委屈不甘质问:“母亲难道不知正是您教素练背着女儿做的那些,才让女儿招了皇上厌弃吗?”
“娘娘这是什么话?我教您权衡后宫,掣肘这些人,牢牢把持皇后之位,还错了?”
富察夫人眉头紧锁,一脸不忿。
琅嬅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好了,妾身今日进宫来和娘娘说这些,不是征求娘娘意见的,富察氏后宫不能没人,皇上身边也不能没人,娘娘虽贵为皇后,但到底是从富察家出来的女儿,万事应当以富察氏为先!”
“只有富察氏屹立不倒,荣光健在,您在后宫才能安稳度日。”
富察夫人言语不容置疑,琅嬅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敢相信她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本宫早已为富察氏耗尽心力!难道这在母亲眼里还算不上是以富察氏为先吗?”
而富察夫人见她咳嗽,却只是后退了两步,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不忍,声音也柔和了下来。
只是说出的话,还是犹如跟刀子割肉一般,让琅嬅痛不欲生:“妾身知道娘娘为富察氏尽心尽力,可说到底,这一切还是要怪娘娘优柔寡断,若非娘娘优柔寡断何至于连唯一的嫡子都保不下?”
“娘娘当知道,富察氏和皇上在二阿哥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
她言语中似乎还有责怪琅嬅的意思,琅嬅终于忍不住了,伤心欲绝地痛哭出声。
“本宫又何尝不想保下自己的孩子,本宫又何尝不知道皇上对永琏寄予厚望?!那也是本宫的孩子啊!是本宫十月怀胎的儿子!是本宫唯一的嫡子!若说伤心,本宫比你们任何人都要伤心!”
琅嬅痛不欲生,可在富察夫人眼里,只觉得她此举失了作为皇后的风范,失了作为富察氏嫡女的脸面,连连摇头:“你瞧瞧你如今这模样,身为皇后,没有一丝母仪天下的风范,叫后宫的妃嫔们如何服从你?也难怪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敢爬到你的头上。”
“你……”琅嬅闻言,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索性叫素练将人送出去。
而她在素练送富察夫人离开后,就咳出了血。
殷红的血迹染红了手帕,琅嬅自嘲一笑,脑海中浮现着富察夫人的字字句句,让惢心拿来火盆亲自将手帕烧了,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